我有个发小叫阿强,从小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。我们两家就隔了一条巷子,小时候一起掏鸟窝,偷地瓜,挨揍都是一块儿挨。他脑子活络,不像我,笨笨的,就知道使傻力气。

后来长大了,路子就渐渐不一样了。我念完高中就进了工厂,朝八晚五,日子平淡得像杯白开水。阿强不一样,他早早去了南方做生意,听说混得风生水起。

头几年他回来,我们还热络得很,大排档喝酒吹牛,他还是会抢着买单,拍着我肩膀说:“兄弟,有啥困难,跟哥说!”那会儿,人情味还在。

再后来,他生意越做越大,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,派头也越来越足。上次见他,是去年他开辆崭新的奔驰回老家,锃亮的车壳子晃得人眼晕。他约我在一家高级茶馆见面,说是叙旧。

环境是真雅致,安静得我都不敢大声说话。他端着茶盏,手腕上那块金表闪得我有点不自在。聊了没十分钟,话里话外就全是他又接了哪个大项目,资金周转一下就是几百万,认识了多少有头有脸的人物。

我插不上话,只能陪着笑,不住地点头,像个小学生。中间我手机响了,是我妈,问我晚上想吃什么,她好去买菜。我捂着话筒小声回了几句。挂了电话,阿强笑着摇头,用一种略带怜悯的口吻说:“兄弟,不是我说你,守那个破厂子有啥前途?一个月挣那三瓜两枣,够干啥?人得向钱看,这社会,没钱,屁都不是。亲戚朋友?关键时刻能帮你掏钱还是能帮你平事?”

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,仿佛这就是世间唯一的真理。我看着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,突然觉得我们之间隔着的,不止是一条巷子了,而是一条滚滚东去的大江。他在这头,我在那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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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之后,我们没再联系。听说他后来为了一个项目,和多年的合伙人彻底闹翻,甚至对簿公堂,把对方逼得差点跳楼。以前的老朋友,他也基本断了来往,大概觉得我们这些人,对他而言已经“没用”了。

年前,我听说他公司资金链断了,求遍了所有人,包括他曾经帮助过、但也利用过的人,没一个真心伸手拉他一把。他那座用钱堆起来的大厦,塌得比谁都快。

有时候夜里我会想,如果小时候我们去偷地瓜那次,我被看田的老头抓住了,他还会不会像当年那样,毫不犹豫地跳出来,梗着脖子说“我俩一起的,要罚一起罚”?

我心里好像有了答案,又宁愿自己没有答案。钱是垫脚石,能把你垫得很高,可当你脚下只剩下这堆石头时,摔下来,才发现底下连个伸手接你一下的人都没有了。那才叫真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