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真的,我从未想过“胜利”这个词儿会变得如此沉重,直到我们真正将“黑石佣兵团”赶出了北境十六郡。

消息是午后传来的,由一匹几乎跑吐了白沫的驿马带到。年轻的传令兵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,嗓子喊得劈了叉:“赢了!我们赢了!黑石的主力溃散,残部正往死亡沙漠逃窜!”刹那间,整个营地像一锅滚水般沸腾了。锅碗瓢盆被敲得震天响,素来严肃的老兵抱着酒囊痛饮,泪水混着酒浆糊了满脸。笑声、哭声、近乎癫狂的嚎叫声撕破了北境常年阴霾的天空。

我们追亡逐北,像一场席卷荒原的野火。曾经的恐惧和屈辱,此刻全部化为无穷的动力。我是前锋营的一名百夫长,带着我那些同样杀红了眼的弟兄,沿着敌人溃逃的路线一路清剿。战斗变成了狩猎,抵抗微乎其微。我们收缴了大量精良的武器、铠甲,还有他们来不及带走的、象征着他们荣耀的团旗。那面绣着狰狞黑石的旗帜,被我亲手从他们的指挥帐上扯下,扔在泥泞里,无数双兴奋的脚从上面践踏而过。

每清理完一个据点,就有更多的欢呼响起。每一次小规模的胜利,都像是在我们已经灼烧的兴奋上又添了一把干柴。我们高唱着军歌,声音嘶哑却无比响亮,仿佛要用这歌声将过去的阴霾彻底驱散。

直到我们抵达“鹰嘴隘”。

那是溃敌最后的据点,一个易守难攻的天堑。我们做好了血战的准备,紧绷着最后一根神经,呐喊着冲了上去。然而,迎接我们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。堡垒空荡荡的,只有几面破败的旗帜在风中呜咽。角落里散落着一些损坏的辎重,除此之外,什么也没有。没有绝望的抵抗,没有跪地求饶的败兵,甚至没有一具尸体。

我的副官,一个叫小塔的机灵小子,兴奋地踢开一个木箱,期待着能找到什么战利品。箱子里没有金银,只有半箱劣质的黑麦面包,以及一只破旧的布娃娃,娃娃的裙子洗得发白,一只纽扣眼睛快要脱落。小塔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,他讷讷地拿起那个娃娃,不知所措地看着我。

就在那一刻,那股支撑着我们、燃烧了我们一路的狂热气劲儿,猛地泄掉了。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,彻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到指尖。

我们赢了。我们获得了毋庸置疑的、彻彻底底的胜利。我们追亡逐北,将强大的敌人像丧家之犬一样赶出了家园。

可是……然后呢?

巨大的困惑,如同隘口不散的山雾,悄然笼罩了每一个人。我们一路高歌猛进,踩踏着敌人的荣耀,可最终,我们面对的只是一座空营和一个破旧的娃娃。我们赢得了土地,赢得了喘息之机,然后呢?我们失去了目标。过去几年,我们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抵抗、反击、胜利。当这个目的骤然达成,生命仿佛被抽走了主心骨,变得轻飘飘、空落落的。

我走到堡垒边缘,眺望远方那片无垠的、被称为“死亡沙漠”的疆界。敌人就逃向了那里,九死一生。我们不会再追了。

弟兄们沉默地聚集在我身后,没有人说话,只有风声。我们脸上不再有狂喜,只有疲惫,以及一种无人能够形容的茫然。我们打赢了这场战争,却仿佛在一瞬间,丢失了所有战争之前属于自己的模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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胜利的喜悦,原来是有尽头的。而尽头之后,是一片更庞大、更无声的荒芜,等着我们去填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