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总爱往西北跑,尤其痴迷于那些被地图标记为“不毛之地”的角落。别人看来是荒芜,我却总觉得那里藏着故事。去年秋天,我又一次背起行囊,去了那片传说中的干涸之地。老乡们管这里叫“石头滩”,顾名思义,除了砾石还是砾石,偶尔有几丛枯黄的骆驼刺,歪歪扭扭地对抗着风。

向导老马是个沉默的汉子,开了半天车,忽然指着远处一抹几乎难以察觉的绿影说:“那儿,有个‘倔老头’。”他口中的“倔老头”叫陈建生,一位六十多岁的老知青,三十多年前选择留在这里,就再没离开。
我们的皮卡颠簸着靠近那片绿洲,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龟裂的黄土地上,竟然立着一排排耐旱的沙棘和梭梭树,虽然不算高大,却绿得扎眼。树荫下,甚至能看到一小片匍匐的西瓜苗!

陈老看见我们,从一口土窖里钻出来,满手是泥,笑得像个孩子。他不用我们问,就絮絮叨叨讲起来。这里年降水量不足50毫米,蒸发量却是它的二十倍。种活一棵树,比养大一个孩子还难。
他带我看他的“宝贝”——一套简陋得惊人的滴灌系统,用废旧轮胎和塑料瓶改造的,精准地给每一棵苗喂着救命的水。“水是命,但节水的智慧更是命。”他反复念叨着这句话。
最初的十年,他几乎是在重复一场绝望的仪式:挖坑、栽苗、浇水、看着树苗枯萎、然后再来。所有人都笑他傻,说他是“和老天爷作对的疯子”。但他摸到了门道,不再盲目引进娇贵的树苗,而是优先恢复地下的微生物环境。他掏出一个放大镜,非要我看看土坷垃里那些细微的白色菌丝网络。“看!它们活着呢!它们是这地下的‘互联网’,没它们,地上啥也长不出来!”
他采用了一种近乎原始的朴门永续设计,收集每一滴珍贵的露水,用石头围堰减缓每一寸水土流失,顺应自然而不是对抗。奇迹就这么一点点发生了。绿色的面积每年向外扩张几米,虫子回来了,鸟也来了,甚至消失多年的沙狐,去年也在他的林子里安了家。
傍晚,我站在那片小小的绿洲中央,耳边是风声和鸟鸣。我问他,坚持大半辈子,图什么?他憨厚地搓着手上的泥巴,说:“没图啥。就是觉得,让一片死地活过来,这件事本身,就够美了。”
回程路上,老马难得地打开了话匣子。他说,现在这片“生态恢复示范区”居然小有名气,陈老头那套土办法被专家总结成了“干旱地区土壤改良与生态修复技术”,还吸引了几个年轻人来学艺。
我回头望去,那片绿色在无垠的灰黄中,小得像一颗翡翠纽扣,却又磅礴得如同一个启示。我忽然懂了,世界上最伟大的生态奇迹,从来不是科技和蛮力创造的,而是由一颗颗像陈老这样,最谦卑、最固执、最充满爱意的心,一寸一寸,亲手编织出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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