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陈蹲在河滩上,指尖捻起一撮湿泥,凑近鼻子闻了闻,又就着昏暗的天光仔细瞧了瞧。混着沙砾的泥土里,有几丝不易察觉的、比发丝还细的暗红色。
“不是铁锈。”他低声说,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说给旁边满脸焦躁的年轻人阿杰。
三天前,上游漂下来一只黑色的旅行袋,卡在河湾的乱石堆里。放牛的孩子以为是宝贝,用树枝勾破了个口子,吓得连滚爬爬跑回了村。老陈被叫去时,派出所的人已经拉起了警戒线。袋子沉,腥气重,没人愿意多碰。
事情本该就这么移交上去。但老陈退休前在县里干了三十年法医,那袋子散发出的独特气味,像一枚生锈的钉子,猛地钩住了他记忆深处的某片阴影。一种混杂着泥土、河水腐败物,却依然顽强透出的、甜腻中带着金属腥气的味道——那是沉积已久的血味。
他找到负责这案子的年轻警官,对方正被一连串盗窃案搞得焦头烂额,对这无头无尾的沉尸案有些敷衍:“老陈师傅,等市里专家来看吧,估计是哪儿冲下来的动物尸体。”
“动物的血不是这个腐法。”老陈声音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,“而且袋子的捆扎方式,很特别。”
他描述起来:用的是那种老式塑料捆扎带,但打了双环,最后收尾的结扣藏在第二个环下面,极其别扭,却异常牢固。“二十年前,有个案子,受害者手腕上发现的纤维勒痕,就是这种独特的捆绑方式。案子,没破。”
年轻人愣住了,将信将疑地翻出档案照片。一比照,倒抽一口冷气。手法几乎一模一样。
就这一下,冰冷的陈年旧案,猛地扯住了眼前漂浮的沉袋。
老陈的“多事之旅”就此开始。他不管什么管辖权限,凭着老脸,开始往上流一步步倒查。河水是线索,也是毁灭痕迹的帮凶。他走访每一个河段附近的村落,问水闸管理员,问钓鱼的老头,问沙场的工人。
线索细碎得像摔碎的镜子。有人说好像几个月前夜里听过扑通一声闷响;有人回忆曾有个陌生男人在岸边徘徊,身材不高,有点跛;还有人说起上游一个养猪场,总在深夜飘出奇怪的烧东西的味道。
阿杰跟着他,从最初的兴奋变得疲惫不堪:“陈叔,这和大海捞针有啥区别?都没监控。”

老陈不说话,只是把那些零碎“玻璃碴”在脑子里一遍遍拼凑。跛脚男人、深夜异响、养猪场、独特的捆扎方式……直到他站在那个早已废弃的养猪场外,看着泥地里几近被风雨抹平的车辙印,和远处河道一个急弯的流向恰好吻合。
他指着角落一堆灰烬:“挖开它。”
阿杰不明所以,用铁锹翻开。灰烬下层,泥土被染成诡异的深色。老陈蹲下,取出随身带的证物袋,一点点刮取样本。
“有用吗?就算验出有血,也确定不了是谁啊。”阿杰嘟囔。
“是不行。”老陈抬头,眼里有种沉静的光,“但能告诉我们是人血,还是猪血。如果是人血,再和袋子里残存的进行DNA比对。如果对上……”
他顿了顿,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,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未能昭雪的冤魂。
“那这根,就就算捞着了。剩下的,就是顺着这根针,把整片被时间埋起来的海,都翻过来。”
真相从来不是突然出现的闪电,它是在泥土之下,等待被人连根刨出的沉默种子。老陈知道,他刚刚触碰到那坚硬的第一层表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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