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张的早点铺开了二十年,油锅边上那层厚厚的黑垢,就是他资历的勋章。天还没亮透,那口炸油条的锅就滋滋地响起来,混着老街坊们含糊的招呼声,成了我们这条巷子固定的起床号。

可这安稳,最近被硬生生撕了个口子。隔壁空置的铺面,突然叮叮咣咣搞起了装修,没几天,“李记酥饼”四个大红字就挂了出来。老板姓李,精瘦,眼珠子滴溜溜转,看人先带三分笑,可那笑,总不达眼底。

开业第一天,李老板就玩了个狠的。他印了一沓粉红色宣传单,见人就塞:“新店开业,豆花买一送一,酥饼八折!”这招直接捅到了老张的肺管子上。我们这一片,早点花样就这些,客人就这么多,你多卖一碗,我就得少卖一碗。老张沉着脸,擦他的玻璃柜,手背上的青筋都绷起来了。

老张的应对朴实无华,他咬咬牙,在门口立了块小黑板,用粉笔歪歪扭扭写下:“油条加豆浆,套餐优惠两元。”这像是吹响了冲锋号,两家铺子的“斗法”就此拉开大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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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老板脑子活,套餐优惠没几天,他又搞来了几个彩色塑料凳子,摆在门口,吆喝着“消费满五元即可落座”。我们这巷子窄,他这几张凳子一摆,几乎占去了半边道。老张气得直哆嗦,那地界,往常都是他堆面粉袋的地方,虽也不合规矩,但多年下来大家早已默契地默许了。第二天,老张二话不说,直接把他家那张油腻腻的八仙桌抬了出来,正好把李记的塑料凳子堵在里头。

巷子口顿时挤得像个沙丁鱼罐头,过个自行车都得小心翼翼侧着身。两家的价格却越压越低,油条都快卖出面粉价了。老主顾们起初还觉得占了便宜,后来发现,老张的油条好像没以前那么酥脆了,李记的豆花,那葱花也撒得越来越吝啬。气氛明显不对了,以前买完早点还能聊几句,现在两家老板都黑着眼圈,死死盯着对方摊位的动静,找零钱时硬币砸在铁盘上,都带着火星子。

真正的爆发,在一个周末的早上。一个赶着上班的小伙子骑电瓶车路过,为了避开那张八仙桌,车把一歪,直接带倒了李记一摞刚出炉的酥饼。白花花、热腾腾的饼子,瞬间滚了一地黑灰。

李老板当场就炸了,冲出来不是先看人伤着没,而是指着那堆饼:“你眼睛长哪儿了!这你得赔!”

小伙子也急了:“你把这路都堵死了,怪谁啊!”

吵嚷声中,老张竟然也冲了出来,他却对着李老板吼:“你还有没有点人性?先看人啊!还有,你那破凳子再不挪开,大家都别做生意了!”

“我挪?你先把你这破桌子搬回去!这地是你家的?”

“我放了二十年了!”

“法律哪条写了放二十年就是你的?”

两人面红耳赤,额头几乎顶到一块,唾沫星子横飞,吵的全是那寸土寸金的地盘和那几块钱的损失。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,指指点点。那个肇事的小伙子,反而懵在原地,没人搭理了。

就在这当口,居委会的赵主任闻讯赶来,分开众人,看着这一地狼藉和两个快要打起来的老男人,痛心疾首地吼了一嗓子:“吵!接着吵!街坊们都不用走了!你们看看,这还像话吗?!”

她指着地上踩得稀烂的酥饼和歪倒的电瓶车:“就为这点蝇头小利,脸都不要了?这巷子的和气,都让你们给败光了!”

老张和李老板同时愣住,顺着她手指看去,脚下是油污的黑泥,饼渣混着灰尘,还有周围邻居们或鄙夷或看戏的眼神。那一瞬间,或许他们各自从对方的瞳孔里,看到了自己同样狰狞、同样可怜的脸。

两人几乎同时别开了脸,喘着粗气,没再说话。老张一把拽过他的八仙桌,铁腿在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响声,拖回了屋里。李老板阴沉着脸,默默地把那几个彩色塑料凳子摞了起来,搬了进去。

第二天,巷子恢复了往日的宽度。老张的油锅照常滋滋响,李记的烤炉也照常飘着香。价格悄悄涨回了原价,只是两人再也不会有任何眼神交流,就像两条彻底分开的平行线。

那场锱铢必较的战争,没有赢家,只有一片被油污浸透、再也没人提起的战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