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一行人进山的时候,天还没亮透。雾气像没有重量的河流,缓缓漫过脚踝。向导老陈走在最前面,背影像一块移动的岩石。他说,这山,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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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行的李岚是摄影师,一路走走停停,镜头始终没有放下。“这雾,这光,绝了,”她喃喃道,“像是走进了宋人的山水画里。”老陈回头瞥了一眼,没说话,嘴角却弯了一下,像是早料到如此。

路越走越窄,最后彻底消失。所谓的“路”,不过是老陈凭着记忆,在乱石和灌木间辨认出的模糊痕迹。海拔渐高,呼吸开始变得费力,说话的人也少了,只剩下粗重的喘气声和脚步声。老陈的脚步却依旧稳健,仿佛这陡峭的山坡是他家客厅平整的地板。

中午时分,我们在一块巨岩的背阴处休整。啃着干粮,李岚翻看相机里的照片,忽然“咦”了一声。她把屏幕递过来,放大了一张雾霭中远山的侧影。“你们看,像不像一张人脸?”

那山岭的轮廓,在流动的雾气掩映下,竟真的隐约勾勒出一个巨大的侧面:饱满的额头,高耸的鼻梁,微启的嘴唇,甚至还有下巴的线条。一种难以言喻的肃穆感,让我们一时都失了声。

老陈凑过来看了一眼,表情没有任何变化,只是淡淡地说:“那是‘山神颌’。老辈人说,看到的人,是有缘分的。”他顿了顿,又添了一句,“也是山接纳了你们的证明。”

这句话像一把钥匙,打开了他原本紧锁的话匣子。他指着远处层叠的山峦,告诉我们哪些山峰是“睡佛”,哪条峡谷是“龙潜”,那些我们眼中杂乱无章的山水,在他口中成了一个庞大而古老的神话体系。石头是凝固的历史,溪流是时间的低语。

再出发时,感觉全然不同了。山不再是沉默的客体,它仿佛活了过来,在用一种无声的语言与我们交流。风吹过松林的呜咽是它的呼吸,脚下碎石的滚动是它的脉搏。

最终,我们抵达了老陈口中的秘境——那并非多么惊世骇俗的奇景,只是一片隐藏在群峰怀抱中的高山草甸。一汪清澈至极的海子静卧其中,倒映着四周的峰峦和流云。极致的宁静笼罩着这里,仿佛时间在此地打了个盹儿。

李岚没有像往常一样急切地举起相机,我只是静静地站着。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放缓了呼吸,生怕一丝声响会打破这亘古的安宁。那一刻,忽然明白了“秘境”的真意。它并非一个确切的地理坐标,不是导航能抵达的终点。它是一场交换——你付出汗水与虔诚,山则赠你片刻的顿悟与渺小。

下山时,夕阳将群山染成金红。我回头望去,那片草甸和海子早已隐没在重峦之后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但我知道,它就在那里。

它一直在那里。等待着下一个有缘人,用脚步叩响门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