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陈把最后一口烟抽完,烟蒂摁灭在满是划痕的木质办公桌上。桌角堆着几箱还没来得及拆封的“诚信果业”包装盒,红彤彤的商标此刻看起来像个讽刺的笑话。仓库里,那批被退回的苹果还散发着过熟后甜腻到发苦的气味,这是他上一次创业梦破碎后留下的、最具体的遗骸。
合伙人卷款跑路的那个下午,也是这么个闷热的天。电话打不通,公司账户清零,只剩下一堆烂账和这满仓库的货。老婆孩子接回娘家住了,说让他“冷静冷静”。五十岁的人了,折腾半生,落得如此境地,他坐在空荡荡的仓库门槛上,从日落到深夜,一颗接一颗地抽烟,仿佛要把后半生的烟都一次性抽完。
颓了整整一个月。直到那天,他无意间用女儿留下的空气炸锅,把几个快烂掉的苹果切块扔了进去。高温逼出了糖分,烤干了水分,满屋子都是浓郁焦甜的香气。他嚼着那有点韧劲、酸甜适口的苹果干,一个被逼到墙角的想法,猛地抬起了头。

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。 “老陈,安安稳稳打份工吧,别再瞎搞了。” “食品行业水多深啊,你这把年纪还经得起折腾?” 连老婆都求他:“咱就认输吧,过日子要紧。”
但他心里那点火,被那口焦糖苹果给点着了。他谁也没告诉,盘下了郊区一个快倒闭的农家小院,这次,他不搞什么大规模批发,不玩资本那套。他就守着他的“炉灶”——那其实是两口改造后的特大号电烘炉。他一个人,就是采购、生产、包装、销售。
第一批产品出来,他骑着那辆破三轮,一包一包地送到以前的老关系、小卖部、文创市集上。“陈叔苹果干”,名字土得掉渣。他用透明的袋子,让人一眼就能看到里面金黄实在的果肉,包装上就印着他的手机号和一句手写体:“不好吃,退钱给我。”
起步难极了。夏天守在烘炉边,汗流浃背像从水里捞出来;冬天骑着三轮顶风冒雪去送货,耳朵都快冻掉。但他烤的苹果干,就是不一样,不加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,就是苹果本身的甜,和一点恰到好处的焦香。吃了的人,很多都会回来再买。有个幼儿园园长试吃后,直接订了一百包给孩子当健康零食。口碑,就这么一点一点,像慢火烘烤一样,积累起来了。
那天下午,老陈正在院子里翻晒新一批苹果片,门口停下一辆小轿车。下来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,是当年跑路的那位合伙人的亲弟弟。他面露尴尬,递过来一个厚厚的信封。
“陈哥,我哥他……哎,对不住您。这点钱,是他让我务必补偿您的,不多,就一点心意。”
老陈没接那钱。他直起腰,用胳膊抹了把额头的汗,指了指院子里晾晒的金黄苹果片。
“看见没,我现在就干这个。钱你拿回去。告诉他,我老陈的炉灶,重新点起来了。”他顿了顿,脸上是长期被烟火气熏染后的平静和扎实:“用这个点的。”
来人愣在原地,信封递出去不是,收回来也不是。老陈转身继续忙活,小心地翻动着那些承载着他新生的苹果片,空气里弥漫着踏实而幸福的甜香。
他的新炉灶,火正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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