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在北境跟一位老萨满学习时,我听过一个极古老的故事。老人盘坐在皮毡上,用豁了牙的嘴慢慢地讲,帐外是零下四十度的风声。

他说,从前有个痴人,读经书读坏了脑子,认定“极寒之处藏有亘古不灭的火种”。他背起行囊一直向北,走到连驯鹿都不愿踏足的永冻之地,开始他伟大的事业——钻冰求火。

他真是下了死力气。用玄黑色的坚石打磨成钻头,夜以继日地摩擦巨大的冰崖。那声音刺耳又固执,“滋啦——滋啦——”,像某种偏执的叹息,在空旷的雪原上回响。

手磨破了,血滴在冰面上,瞬间凝成殷红的珠子。他没停。饿了啃硬如石头的肉干,渴了嚼一把雪。脸被冻伤了,青一块紫一块,他却觉得那是神圣事业赐予他的印记。他对着冰崖喃喃自语:“快了吧?就快了吧?经书上说的,怎会有错?”

偶尔有极地的狐狸或雪狼从远处经过,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他一眼,便悄无声息地溜走了。他觉得那是凡夫俗子不懂他的境界。

他钻了整整一个冬天。冰崖被他钻出一个深达数米的冰洞,晶莹剔透,像巨兽的口腔。但除了更多的寒冷,他一无所获。

就在他力气耗尽,即将冻死的那一刻,最后的夕阳恰好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,穿透他钻出的那个冰洞,投射在对面一面光滑如镜的冰壁上。

奇迹发生了。

光穿过那个冰洞,竟被那面天然的冰镜极度聚焦,形成一束炽热明亮的光斑——噗的一声,他堆在光斑下取暖的枯藁苔绒,竟冒起一缕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青烟。

他濒死的心猛地一跳。他用尽最后的力气,颤抖地捧起那簇冒着烟的苔绒,小心地吹气。一丝微弱的、橙红色的火苗,倏地诞生了!它跳跃着,温暖着,几乎照亮了他冻僵的脸庞。

火,真的从冰里来了。

可那一刻,他心里没有狂喜,反而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明与寂静。他忽然明白了:火,从来不在冰里。冰,只是媒介;光,来自太阳;而真正点燃它的,是他自己耗尽一切、近乎徒劳的钻凿所意外塑造的那个“孔洞”,是那无比精准的“因缘和合”。

他求的不是火,是顿悟。而顿悟,恰恰发生在他放弃执念、濒临死亡的刹那。

他守着那簇微火活了下来。后来的人问他如何钻冰取火,他只是摇头笑笑,从不解释。

老萨满的故事讲完了,帐外的风依旧呼啸。他浑浊的眼睛看着我,说:“孩子,世人只知道嘲笑钻冰求火者的徒劳,却看不见那簇火苗是真的。关键从来不是‘钻冰’,而是你为何而钻,最后又‘悟’到了什么。真正的火种,不在北极之冰,不在南山之燧,只在你勘破徒劳、放下我执的那一念之间。”

我至今还在琢磨这个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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