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血夜》
消毒水的气味在凌晨三点的急诊室格外刺鼻,林明远的白大褂口袋里还揣着半块冷掉的三明治。走廊尽头传来推车的辘辘声,他抬头时,看见护士小陈推着担架狂奔,患者大腿处的纱布已经被鲜血浸透,像朵正在枯萎的暗红色玫瑰。
“多发伤,脾破裂,血压70/40!”小陈的声音带着颤音,“血库说O型RH阴性血只有一袋,还是上周过期的……”
林明远的手指在患者腕部停顿了一瞬。过期血制品按规定必须销毁,可他记得自己刚入职那年,也是这样一个雨夜,十七岁的女孩攥着他的袖口说“医生我怕”,最后因为等不到稀有血型的血浆,瞳孔逐渐散开。此刻监护仪的滴答声越来越急,他摸到白大褂第二颗纽扣处的疤痕——那是他为救人被患者家属抓伤留下的印记。
“拿过来。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绷到极致的琴弦,“水浴复温,双人核对批号。”
护士长王芳突然冲进来,消毒手套还没戴完:“林主任,这不合规……”她的目光落在血袋上,生产日期旁的红色过期章格外刺眼,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。
“患者等不到中心血站调配了。”林明远撕开输血器包装,金属器械碰撞声中夹杂着自己剧烈的心跳,“去年科里培训过过期血制品的风险评估,凝血因子活性下降30%而已,我们可以用冷沉淀补充……”他没说出口的是,那个数据下面还有行小字:感染概率增加十七倍。
血袋挂上去的瞬间,患者突然抽搐起来。林明远按住他不停颤抖的肩膀,看见点滴管里的淡红色液体正缓缓流入静脉,像条即将干涸的河流终于迎来雨水。窗外惊雷乍响,他想起小时候在老家看过的杀猪场景,滚烫的猪血总要兑些盐水才能凝固,此刻这袋过期的血液,会不会就是拯救生命的那勺盐?

凌晨五点,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。林明远靠在更衣室的铁皮柜前,看着自己手背的青筋随着呼吸起伏。王芳递来温热的牛奶,玻璃罐上凝着水珠:“刚才检验科来电话,说血袋留样的细菌培养……”她突然噤声,目光落在林明远胸前的铭牌上,那行“职业道德标兵”的烫金字在晨光中有些模糊。
“去睡会儿吧。”林明远打断她,转身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,眼角的皱纹比昨天又深了些。他摸出手机,相册里女儿的照片跳出来,小女孩举着满分试卷笑出虎牙,背景是去年医院组织的无偿献血车。
晨光爬上窗台时,护士站传来争执声。林明远走出去,看见患者家属正攥着住院清单怒吼:“这袋血为什么批号查不到?是不是拿我们当小白鼠!”他的妻子昨天刚流产,此刻正坐在长椅上无声落泪,手里还攥着沾有血迹的纱布。
“是我的决定。”林明远上前一步,白大褂下摆扫过地面的血渍,“如果出了问题,我承担全部责任。”家属的拳头擦着他的耳畔挥过去,砸在墙上发出闷响。他闻到对方身上浓重的烟味,突然想起十七岁女孩的父亲也是这样一身酒气,把他堵在值班室门口骂了整夜。
中午换班时,王芳塞给他一个信封就匆匆离开。里面是张泛黄的照片,二十年前的急救现场,年轻的林明远背着老人在废墟里奔跑,身后是正在倒塌的楼房。照片背面有行褪色的字:“谢谢你,让我爸爸看到了新世纪的太阳——2003.6.12”。
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清晰,林明远摸出白大褂口袋里的三明治,咬下时尝到咸涩的味道。走廊尽头的手术室门再次打开,主刀医生摘下口罩:“脾切除很成功,但……”对方的声音突然模糊,他看见阳光穿过玻璃,在血袋上投下淡红色的光影,像极了今早女儿画的那朵朝阳。
夜更深了,林明远坐在办公室里,面前摊开的《医疗废物管理条例》第21条被红笔圈了又圈。窗外的雨还在下,他摸出打火机,看着那张过期血袋的领取记录在火苗中蜷成灰烬,火星溅在袖口,烧出个小小的洞,像颗正在愈合的伤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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