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凌晨三点的走廊》

消毒水的气味在凌晨三点格外刺鼻,我盯着输液架上的避光袋,紫杉醇的淡粉色液体正顺着导管流入胸前的输液港。二十二床的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,陪护椅上的陈阿姨已经打起了盹,我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,那里还留着上周化疗时埋留置针的淤青。

"小林,这个患者需要做PICC维护。"护士长的声音从护士站传来,带着夜班上惯有的沙哑。新来的护士小林快步走过,发梢还沾着未干的汗水,口罩边缘露出的眼尾微微发红,像是刚偷偷哭过。我记得昨天交接班时,隔壁床的大爷说她扎针时手抖得厉害,把老人家吓着了。

"张姐,您这个周期反应还挺大的?"小林的声音突然在我床边响起,她弯腰调整输液泵的手比昨天稳了些,却在触到我锁骨下方的输液港时猛地缩了下手指。我知道那里现在摸起来像个小硬块,皮肤表面还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——上周第一次用输液港时,护士说这是正常反应,让我别担心。

液体滴速突然变慢,小林盯着输液泵屏幕咬了咬嘴唇:"是不是管路有点堵?我去拿生理盐水冲一下。"她转身时袖口勾到了输液架,金属底座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,陈阿姨猛地惊醒,不满地嘀咕了几句。

冲管的生理盐水推到一半,我突然感到胸前传来灼热的刺痛,就像有人把烧红的铁丝按在皮肤上。低头一看,输液港周围的皮肤已经肿起鸡蛋大的一片,原本淡粉色的液体正沿着皮下组织向四周扩散,在苍白的皮肤上晕开诡异的花纹。

"疼...疼死了!"我下意识去抓小林的手腕,她手中的注射器"啪嗒"掉在地上,透明的活塞滚到床底。消毒灯在她瞳孔里碎成一片光斑,我看见她睫毛剧烈颤抖着,口罩上方的皮肤瞬间变得煞白。

"别慌!"护士长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,她一把推开小林,迅速关掉输液泵,用无菌纱布压住渗液的部位。"马上叫医生,准备硫酸镁湿敷,再去药房拿解毒剂。"她的声音像往常一样冷静,手指却在解开我病号服纽扣时停顿了半秒——那里的皮肤已经开始出现水疱。

凌晨三点十七分,值班医生拿着超声探头来了。冰凉的耦合剂涂在肿胀处时,我听见小林在走廊里低声啜泣。"药物外渗面积10×8厘米,皮下组织损伤可能性大。"医生的笔尖在病历本上沙沙作响,"马上联系介入科,可能需要穿刺引流。"

"是我的错..."小林突然冲进来,防护口罩被泪水洇出深色的痕迹,"我刚才冲管时没确认回血,应该先抽回血的...张姐,对不起,对不起..."她重复着道歉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我这才注意到她左胸前别着的实习胸牌,边缘还留着撕去姓名贴的胶痕——大概是昨天被患者投诉后摘下去的。

护士长按住她发抖的肩膀:"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,去配好冷敷的冰袋,然后帮张姐拿件干净的病号服。"她转身时,我看见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巧克力,包装纸已经被攥得皱巴巴的——那是每天凌晨四点她用来抗饿的零食。

凌晨四点零五分,介入科医生推着治疗车赶来。小林已经换好了新的口罩,这次她的手没再抖,稳稳地举着无影灯,灯光落在我胸前时,我看见她瞳孔里倒映着自己扭曲的脸。消毒棉签擦过皮肤时,她突然轻声说:"张姐,您上次教我叠千纸鹤的方法,我终于学会了。"

引流管插入的瞬间,我疼得攥紧了床单。小林见状立刻凑过来,把自己的手背塞进我掌心:"咬着吧,我皮糙肉厚。"她手腕上戴着褪色的红绳,绳结处挂着枚小小的转运珠,在无影灯下泛着温润的光。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,她站在护士站对着输液港操作手册发呆,发梢上还沾着路边买的包子香气。

清晨六点,天蒙蒙亮时,外渗的液体终于引流干净。小林端着治疗盘进来,这次她的动作格外轻柔,敷硫酸镁的纱布叠得四四方方,边缘整齐得像用尺子量过。"昨天晚上...谢谢。"我看着她眼下的青黑说。她摇摇头,从口袋里掏出个纸折的粉色千纸鹤,轻轻放在我枕边:"该说谢谢的是我。张姐,您知道吗?这是我第一次独立处理外渗事件。"

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她肩头,晨交班的护士们正推着治疗车从走廊经过,远处传来住院部特有的推车轱辘声。小林收拾好治疗盘,转身时红绳不小心勾到了输液架,千纸鹤晃了晃,翅膀上的折痕在晨光里像振翅欲飞的纹路。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,自己刚学会叠千纸鹤时,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,生怕弄皱了哪道边角。

随机图片

消毒水的气味依旧弥漫在空气中,但不知为何,此刻闻起来竟有了些清晨露水的清新。胸前的纱布传来冰凉的触感,小林在护理记录单上写下最后一笔,抬头时冲我笑了笑,口罩上方的眼睛弯成月牙:"张姐,等您这次化疗结束,我教您叠带翅膀的千纸鹤好不好?"

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第一缕晨光,我望着枕边的粉色纸鹤,忽然觉得那些曾让我恐惧的白色墙壁,此刻也变得柔和起来。输液港的位置还在隐隐作痛,但掌心似乎还留着小林手背的温度——那是比任何止痛药都更温暖的存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