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廿八的风裹着县城的灰,刮得人耳朵生疼。我蹲在老家属院门口的小卖部台阶上,手里攥着刚买的烤红薯,正对着手机里的项目表皱眉——北京那边催着要初稿,我妈非让我回来陪她办年货。
“晓?是林晓不?”
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撞过来,我抬头,看见个裹着藏青棉袄的姑娘,脸冻得通红,手里举着个装美甲钻的小盒子。头发扎成低马尾,发尾有点毛躁,额头上还沾着点面粉——哦,她旁边摆着个小推车,上面有美甲工具,还有刚蒸好的糖糕。

是陈曦。
我小学同桌,住我家对门三楼,小时候我俩一起爬家属院那棵老槐树,她爬得比我快,每次都先摘到最红的枣子塞我嘴里;我帮她补数学,她给我做塑料瓶改的笔筒,上面画满小太阳。
中考放榜那天,我拿着市重点的录取通知书,在她家门口喊她,半天没人应。后来她妈出来说,陈曦没考上高中,报了县城的美甲培训班,“女孩子学个手艺稳当,比读死书强”。那时候我还不懂“稳当”俩字背后的重量,只觉得可惜——她画画那么好,明明可以考美术高中的。
“你现在咋在这儿摆摊啊?”我把红薯递过去一半,她接了,搓着手笑:“去年美甲店不是关了嘛,疫情闹的,房租都交不起。现在趁过年人多,卖点美甲和糖糕,赚点快钱——我妈最近腰不好,得吃药。”
她指了指小推车,车斗里堆着几瓶甲油胶,还有个旧平板,上面放着美甲教程,屏幕裂了一道缝。我低头看自己的手——裸色甲油,上周在公司楼下做的,118块,同事说“职场友好款”。陈曦的指甲贴了一圈小钻,亮闪闪的,她晃了晃手:“刚给自己做的,过年图个喜庆。”
“你现在在北京做啥啊?”她咬了一口红薯,眼睛亮了点。
“产品经理,”我顿了顿,“最近在做下沉市场的项目,就是像咱们县城这种地方的需求。”
“下沉市场?”她皱起眉,“是那种挖东西的?”
我笑了,解释说“就是针对县城用户的产品”,她似懂非懂地点头:“哦……那你厉害啊,我连微信支付都研究了好久才会。”
这时候有人过来问美甲,陈曦赶紧站起来,把棉袄袖子撸上去,露出手腕上的银镯子——是小时候她妈给她买的,我记得。她给客人选颜色,说话软乎乎的:“姐,你皮肤白,做这个豆沙色肯定好看,显气色。”
我坐在台阶上看她,风刮得她头发飘起来,露出耳朵上的银耳钉——也是小时候的旧物。她忙起来的时候,平板里的教程还在放,声音有点吵,但她好像习惯了。
我手机响了,是北京的同事催我发初稿。我站起来,把电脑包往肩上拉了拉:“陈曦,我得走了,我妈还在等我。”
她赶紧擦了擦手,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纸条,上面写着她的微信:“晓,要是你有空,能不能教教我咋拍视频?我想搞直播,多赚点钱给我妈看病。”
纸条上沾着点糖糕的甜味。我接过来:“行,我回去给你发点教程链接。”

她笑了,眼睛弯成月牙,和小时候一样:“那谢谢你啊!等你下次回来,我给你做美甲,免费!”
我挥挥手,转身往家走。风还是冷,但心里有点堵。走到老槐树底下,我回头看了一眼——陈曦又蹲在小推车旁,给客人修指甲,阳光照在她的银镯子上,闪了一下。
掏出手机给同事回消息:“初稿晚上发,我在县城调研。”屏幕上跳出来的项目表,列着“县域手艺创业者需求”“供应链整合”……这些词,陈曦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懂。
小时候我们一起摘枣子,她爬树,我递篮子,手都沾着枣子的甜。现在她的手沾着甲油胶和面粉,我的手沾着键盘的灰。原来有些路一旦岔开,就真的是不啻云泥的巨大落差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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