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监护仪声里的凌晨三点》
消毒水气味在夜班的走廊里漫得比白天更浓,我握着治疗盘的手指被橡胶手套闷出细汗。17床陈大爷的女儿又趴在床尾打盹了,头发乱得像团被揉皱的棉线,我轻手轻脚调整微量泵速率时,她睫毛颤了颤,却没醒。

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,我习惯性扫了眼中心静脉导管的刻度。留置导管已经第七天,透明敷料下的皮肤泛着正常的淡粉色,但当我用生理盐水脉冲式冲管时,注射器突然有了阻力。心跳莫名漏了半拍,我屏住呼吸试着回抽,肝素帽里只凝着点暗红色的回血——血栓,导管堵了。
“小李,去拿超声探头。”我扯下手套时,值夜班的年轻护士正抱着病历本站在治疗室门口打哈欠。她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,白大褂下摆扫过治疗车发出哗啦声响。我摸出手机给值班医生打电话,目光落在陈大爷手背上的留置针上,三天前他因为外周静脉穿刺困难才转的中心静脉置管,此刻手背还留着片淤青。
超声探头在导管周围滑动时,屏幕上果然出现条索状低回声。小李举着治疗盘的手有点抖,盘里的尿激酶溶栓套装随着她的动作轻晃。“张姐,要是溶栓失败...”她声音里带着新护士特有的忐忑,我盯着微量泵里剩下的肠外营养液,想起上周科里讨论过的导管相关性血栓案例。
“先按流程来。”我拆开无菌包,碘伏棉签在穿刺点画圈时,陈大爷忽然哼了一声。他女儿猛地抬头,眼神里全是惊醒后的慌乱。“没事,在做导管维护。”我朝她笑了笑,余光瞥见心电监护仪上的心率跳到了102。
溶栓导管接好时,墙上的挂钟刚敲过凌晨三点。小李搬来椅子让陈大爷女儿坐下,自己则默默整理起治疗盘。“我爸他...”女人揉着眼睛开口,声音沙哑得像含着沙粒,“昨天还说肩膀酸,是不是早就...”
“血栓形成有个过程,”我调慢了溶栓药物的推注速度,“您别太担心,现在处理还及时。”监护仪的蓝光在她脸上晃出青黑的阴影,我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导管堵塞时,也是这样盯着监护仪数数字,直到后颈都沁出冷汗。
晨光渗进病房时,尿激酶已经推注完毕。我再次回抽导管,暗红色的血液终于顺畅地流入注射器。小李凑过来看,发梢扫过治疗盘边缘:“张姐,回血好漂亮。”陈大爷女儿趴在床边睡着了,手指还轻轻勾着父亲的袖口。我撤下溶栓导管,换上新的肝素帽,看见导管刻度依然停留在15cm,和昨夜一样安稳。
交班时我在护理记录单上写下“导管通畅,患者无不适”,窗外的香樟树正被晨风吹得沙沙响。小李抱着超声仪去消毒,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学习笔记,上面歪歪扭扭写着“中心静脉导管血栓预防”。路过17床时,陈大爷醒了,看见我就用没输液的那只手比划着要握手,枯瘦的手腕上,留置针的淤青淡得像片褪色的花瓣。
监护仪在清晨的阳光里继续滴答作响,我突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个抢救失败的夜班,当时我握着堵塞的导管哭到发抖。此刻晨光正温柔地漫过治疗车,漫过陈大爷女儿松散的发顶,漫过小李笔记本上新画的重点符号——有些事大概永远不会习惯,但总有人要在监护仪的蓝光里,守住那些细微却重要的生命通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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