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诊室里的低频共振》
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网,裹着走廊尽头那盏忽明忽暗的灯。我捏着手里的声导抗仪报告单,第无数次核对患者信息:林小满,22岁,大学生,右耳闷胀感持续三周。诊室墙上的挂钟指向下午三点十七分,候诊椅上那个穿白色卫衣的姑娘正低头拨弄耳机线,发尾沾着几星秋雨。
"小满?"我叫她名字时,她惊了一下,耳机线从指间滑落。近距离看才发现她眼下有青黑的阴影,像被雨水洇开的墨点。"别紧张,声导抗检查很快的。"我指了指桌上的仪器,金属探头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,"就像给耳朵做个'压力测试'。"
她脱了一只耳机塞进兜里,另一只还挂在耳郭上。我注意到那是副降噪耳机,海绵耳罩边缘已经磨得起毛。"平时用耳机时间长吗?"我边调整探头角度边问。她嗯了一声,声音轻得像片羽毛:"写论文时总戴着,宿舍太吵了......"
仪器启动的瞬间,她忽然抓住我袖口:"医生,我昨天查资料说鼓室图异常可能是......"她没说下去,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轻轻滚动。我看着屏幕上逐渐成型的曲线,本该陡峭的A型图却呈现出平缓的C型,像被风吹散的沙丘。"先别自己吓自己。"我抽出纸巾帮她擦掉耳道里的耦合剂,"负压值-240daPa,鼓室压图C型,说明中耳压力有点问题。"
窗外适时滚过一声闷雷。她盯着屏幕上的曲线,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卫衣抽绳:"是不是......要穿刺?"我转身去拿音叉时,瞥见她后颈有块淡褐色的胎记,形状像片残缺的树叶。"先做纯音测听看看传导情况。"我把音叉在掌心敲了敲,金属震颤声混着雨声,"年轻人大多是咽鼓管功能紊乱,比如感冒、过敏,或者......"我顿了顿,看她耳郭上还挂着的耳机线,"长期戴耳机也可能影响。"
纯音测听的结果印证了我的猜测:右耳气导阈值在25dB左右波动,骨导正常。"分泌性中耳炎的可能性比较大。"我在病历本上画下鼓室图的简略曲线,"但需要排除其他问题,比如腺样体肥大......"话没说完,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,苍白的脸涨得通红。我忙倒了杯水递给她,看她指尖抵着右侧下颌角,动作僵得像机械人偶。
"这里疼吗?"我轻触她下颌角后方,她条件反射地缩脖子。触诊时能感觉到皮下有个鸽蛋大小的结节,边缘不清,推之不动。我的笔尖在病历本上停顿两秒,窗外的雨突然急了,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。"小满,"我尽量让语气平稳,"我们需要做个耳部CT,再查下血常规和EB病毒。"她抬头看我,睫毛上沾着水光,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。
等待检查结果的半小时格外漫长。我坐在办公室啃冷掉的三明治,手机里跳出科室群消息:又一台声导抗仪的探头校准出了问题。窗外的雨停了,保洁阿姨拖地的声音由远及近。当CT报告显示右耳乳突蜂房模糊阴影,血常规里EB病毒抗体呈弱阳性时,我握着电话的手突然有些凉。
"先别急着下结论。"主任看完报告后拍拍我肩膀,"年轻人的腺样体增生也可能有类似表现。"但他说话时指尖在办公桌上敲了四下——这是他面对可疑病例时的习惯动作。林小满再来诊室时换了件灰色卫衣,耳机彻底不见了,露出线条优美的耳轮。"医生,"她把新取的药盒攥在手里,"我是不是......得了不好的病?"
我看着她放在诊桌上的手,指腹有层薄薄的茧,应该是常年握笔留下的。"现在考虑是分泌性中耳炎合并腺样体肥大,"我调出之前的鼓室图,C型曲线在屏幕上安静延伸,"但需要定期复查声导抗,观察鼓室压变化。"我顿了顿,从抽屉里拿出张印着听力保健知识的宣传单,"尤其要注意耳机使用时间,每天最好不超过......"
"我昨天把耳机扔了。"她突然说,嘴角扯出个苍白的笑,"原来不用降噪耳机,雨声也挺好听的。"我看着她发尾还未干透的水珠,忽然想起自己二十岁时也总戴着耳机写论文,直到某天在图书馆睡着,被邻座翻书声惊醒时,耳鸣像潮水般漫过来。
临下班时我去药房取药,看见她在走廊尽头接电话。夕阳把她影子拉得老长,卫衣帽子上的抽绳随着说话节奏轻轻晃动。她转身时,后颈那片"树叶"胎记在暮色中忽明忽暗。我的白大褂口袋里,那张声导抗报告单边角微微卷起,像片试图舒展的叶子。

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一片,随着穿堂风飘进诊室。我摸出手机给女儿发消息:"写作业别戴耳机,爸爸明天带你去听秋雨。"发送键按下的瞬间,远处传来声导抗仪的嗡鸣,像某种隐秘的心跳,在秋日的暮色里轻轻共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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