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底的光
消毒水的气味在诊室里漫得发黏,林夏把眼底照相机的镜头又调低了两毫米。显示屏上老人浑浊的玻璃体像团融化的奶糖,她盯着屏幕右下角的光斑,食指在调节旋钮上停住了。
"林医生?"导诊护士敲了敲门,"下一位是23号陈淑兰,陪诊的是她女儿。"
"让她们稍等。"林夏伸手关掉机器,金属外壳还带着体温。从上周开始,这台新买的眼底照相机就总出怪事——每次给患者拍照时,闪光灯都会比设定值亮零点几秒,白色的强光里隐约有团灰影闪过,像有人在镜头后晃了一下衣角。
"妈,您坐稳些,下巴搁这儿。"中年女人扶着母亲坐下,老人右眼蒙着纱布,左眼睑神经性抽搐着。林夏调整镜头时,闻到老人身上有股陈旧的雪花膏味,和记忆里某个场景重叠了。
闪光灯亮起的瞬间,林夏猛地闭上眼。不是错觉,这次她清楚看到屏幕上掠过半张脸,皱纹深如刀刻,眼角有颗褐痣——和十年前那个跳楼的老太太一模一样。
"医生,我妈的情况..."陈女士的声音把她拽回现实。林夏盯着显示屏上的眼底图,后极部视网膜有片可疑的阴影,像片沾了墨的云。
"先做个OCT吧。"她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,镜片上倒映着老人不安的脸。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突然涌上来,当时她还是住院医,误把黄斑变性诊断为葡萄膜炎,开错了药。老太太举着诊断书在走廊里追着她喊"还我眼睛",最后从七楼跳了下去。
OCT室传来机器的嗡鸣,林夏翻出老人的病历本。陈淑兰,68岁,糖尿病史十五年,主诉右眼视力骤降。翻开既往史时,她的手指突然抖了一下——2013年7月,曾在本院眼科就诊,主治医生栏里签着她的名字。
"林医生,结果出来了。"技师递来胶片,视网膜黄斑区有个清晰的新生血管膜,像朵黑色的花。陈女士扶着母亲进来时,老人忽然抓住林夏的手腕:"大夫,我这眼...是不是没救了?"
雪花膏混着消毒水的气味冲进鼻腔,林夏想起老太太坠楼那天,她冲下楼时,老人的白衬衫被雨水浸透,贴在水泥地上像片残破的纸。此刻老人腕间的皮肤松弛如皱纸,脉搏轻得像片羽毛。

"有机会的。"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,"现在可以做玻璃体注药,控制新生血管。"陈女士打开手机翻转账记录时,林夏注意到她锁屏是张旧照片,穿碎花衬衫的老太太站在葡萄架下,右眼笑得眯成缝。
"十年前您给我妈看过病,"陈女士忽然说,"那时候她说您特别耐心,走的时候还送了她一块桂花糖。"林夏的指甲掐进掌心,那块糖是她从值班室抽屉里拿的,那天她本该多问两句病史,本该再仔细看看眼底...
"明天来做治疗吧。"她转身重新校准照相机,闪光灯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银线。这次屏幕上只有清晰的血管纹路,灰影不见了。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,十年前的暴雨声渐渐退潮,她看见陈淑兰左眼里映着诊室的灯,像颗微弱却坚韧的星。
下班时,林夏把那块在抽屉里躺了十年的桂花糖扔进了垃圾桶。糖纸在夜风里飘了两下,落在医院门口的梧桐树下。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,她摸了摸白大褂口袋里的眼底照相机操作手册,金属扣硌着掌心,像句未说出口的道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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