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光斑里的星芒》

消毒水的气味在诊室里织成细密的网,我盯着天花板上的LED灯,听着林医生调试仪器的声响。视网膜光凝仪的机身泛着冷白的光,像极了急诊室走廊尽头那盏总在深夜亮着的灯——五年前我被推进抢救室时,它就在那儿,像颗不会坠落的星星。

“别紧张,这个光斑打上去会有点像被小蚂蚁咬。”林医生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。她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,笔帽上刻着“仁心”两个小字,磨损得几乎看不清了。我注意到她调试旋钮的手指很稳,指甲修剪得很短,指腹上有淡淡的茧,应该是常年握手术刀留下的。

仪器启动的嗡鸣声里,她忽然开口:“这台机器比你大两岁。”我侧头看她,她正盯着激光瞄准镜,镜片后的眼睛映着细微的红光,“零八年汶川地震,医院接收了个十三岁的小姑娘,左眼球破裂。当时全科就这一台光凝仪,每天从早用到晚。”

光斑在我视网膜上跳跃,像撒了一把碎钻。林医生的语速很慢,却让每个字都落得很清楚:“那姑娘总问我,激光是不是天上的星星磨成的粉。我说差不多,都是给人照路的。她左眼视力最终保住了0.3,后来考上了师范,前几天还给我寄了她学生画的贺卡。”

我的掌心渐渐沁出汗来。三个月前拿到糖尿病视网膜病变的诊断时,我在医院走廊里坐了整整一夜,看着人来人往的脚步,觉得自己像站在渐渐沉没的孤岛上。此刻光斑每一次轻触,都让我想起那天凌晨清洁工擦地时,拖把在瓷砖上拖出的细长水痕,明明灭灭,却始终延伸向有光的地方。

“知道为什么要分五次打吗?”林医生忽然换了个角度,仪器的机械臂轻轻转动,“就像种树不能一次浇太多水,修复视网膜也得给它喘气的时间。你看这些光斑,现在像零散的星子,等全连起来,就成了能托住眼球的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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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忽然想起她办公桌上那张合影,穿白大褂的老医生搂着扎马尾的年轻女孩,背景是泛黄的病历柜。“您老师...”话到嘴边又咽回去。她却笑了,镜片后的红光晃了晃:“周主任退休前把这台仪器交给我时,说过一句话——‘医生手里握的不是机器,是病人心里的灯绳’。”

第五次治疗结束时,窗外的梧桐叶正扑簌簌落进花坛。林医生帮我摘下护目镜,递来温热的纸巾:“下个月复查就能看见更清楚的光斑了。”我起身时瞥见仪器侧面的铭牌,“沪医械注准20152240378”的字样被擦得发亮,右下角还有行极小的刻痕,仔细辨认才看出是“星芒”两个字。

走出诊室时,阳光穿过玻璃幕墙,在地面织出金色的格子。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预约单,忽然觉得那些即将到来的光斑不再是灼人的光点,而是无数双托举着的手,正一点点把我从沉下去的暗夜里往上推。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,急诊室的灯依旧亮着,像林医生口袋里那支钢笔,像仪器侧面的刻痕,像所有在病痛里挣扎过的人心中,始终不曾熄灭的,星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