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影灯下的三十分钟
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手，掐住了林明远的后颈。他盯着手术台上心电监护仪的波纹，指腹在射频刀柄上摩挲了三下——这是他每次主刀前的习惯动作，金属外壳上凹凸的防滑纹路早已刻进掌心的茧里。
"准备切开。"他的声音透过口罩滤出，带着常年浸润手术室的沉稳。手术刀划开皮肤的瞬间，止血钳精准夹住渗血点，护士小周递来射频刀的动作比秒表还准。可当电极头接触组织的刹那，焦糊味突然变得异常浓烈，像是把湿纸扔进火堆的闷响。
"功率调至30瓦。"林明远眉头微蹙。往常这个档位该有的细密结痂没有出现，创面反而渗出暗红的血珠，像冬天冻裂的树皮。他抬头看向麻醉师，对方正盯着监护仪数值："血压80/50，心率112。"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颤音。
躺在台上的是车祸重伤的建筑工人，脾破裂伴多发骨折。三十分钟前推进手术室时，瞳孔已经开始散大。此刻无影灯下，渗血却像挣脱束缚的红绳，顺着导流管源源不断地涌进吸引器。
"换备用刀头。"住院医小陈的声音带着年轻医生少见的急促。第二把射频刀接入的瞬间，林明远忽然注意到设备面板上的频率显示——本该稳定在460kHz的数值，正像受惊的麻雀般上下跳动，此刻停在421kHz的位置。
"频率漂移。"他脱口而出，左手已经下意识按住患者腹腔，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出血点，"通知设备科，立刻带频率校准仪上来。"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传来，比体温高些的触感让他想起儿子发烧时的额头。
手术室的空气骤然凝固。小周的手在器械盘上方悬了半秒，递过纱布时指尖蹭到他的手腕："主任，您手套......"林明远这才发现左手食指的乳胶手套不知何时被划开道小口，血珠正顺着指缝渗进手术衣袖口。他扯掉手套扔进锐器盒，裸手继续压迫止血，腕间的银色手表沾到血迹，秒针在苍白的皮肤下跳动如鼓。
设备科的老吴冲进手术室时，后背的蓝色工服洇着深色汗渍。他怀里抱着的校准仪比预期中沉了两斤，金属外壳磕在器械车边缘发出闷响。"昨天下班时刚巡检过......"他嘟囔着插入检测探头，屏幕上的波形立刻变成躁动的锯齿，"418kHz，偏离标准值9.1%。"
林明远的指尖已经开始发麻。从医二十年，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感受时间的重量——每一秒都化作掌下的脉动，混着患者的血，顺着手臂流向心脏。老吴调整旋钮的动作慢得可怕，监护仪的报警声突然变调，血压数值跌破70/40。
"肾上腺素1mg静推！"麻醉师的声音穿透面罩。林明远感到患者的腹肌突然绷紧，腹腔内的血液温度似乎在急速下降。当校准仪显示460kHz的瞬间，他几乎是将射频刀拍在小陈手里："25瓦，点状止血。"
电极头再次接触组织的瞬间，熟悉的轻烟和结痂声终于响起。林明远看着创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闭合，后背的汗水顺着脊椎沟滑进裤腰。当脾脏终于被完整切除，他低头看表，距离发现频率漂移，刚好三十分钟。
术后清点器械时，小周忽然指着他的手腕惊呼。刚才压迫止血的位置已经泛起青紫色，形状像朵衰败的蝴蝶兰。林明远扯掉被血浸透的手术衣，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绿色洗手服，左胸口袋上还沾着块干掉的血迹，像片深秋的枫叶。
"以后每周增加两次设备巡检。"他对着老吴说，声音里带着手术后特有的沙哑，"还有......"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手术台边缘凝结的血痂，"把所有射频刀的频率校准记录贴在操作面板上，用红色标签。"
凌晨两点的更衣室，镜子里的人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，眼角的皱纹比晨会时深了几分。林明远摸出手机，相册里最新的照片是儿子昨天发来的，小家伙举着满分的数学试卷，嘴角还沾着巧克力酱。他盯着屏幕看了三秒，锁屏前最后一眼，是自己腕间那片正在消退的淤痕，像道浅淡的勋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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