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刀

手术室的无影灯在凌晨三点十七分突然跳闪了一下。林夏握着冷冻刀的手顿了顿,目镜下淡蓝色的刀尖正抵在肺癌患者第三根肋骨附近的肿瘤组织上,刀柄显示屏上的温度数值像被风吹乱的烛火,在-196℃到-180℃之间来回震荡。

"王护士,检查液氮罐压力。"她头也不抬,拇指下意识摩挲着冷冻刀侧面的防滑纹。这台德国进口的Cryo-600型冷冻刀是她上周刚跟院里申请的新设备,昨天调试时各项参数还完美得像教科书。

"压力值正常,林主任。"巡回护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手术室特有的冷静,"要不要暂停手术?"

林夏盯着屏幕,数值又跳回了-196℃,仿佛刚才的波动只是错觉。肺癌组织已经开始出现冰晶,这是不可逆的冷冻过程。她咬了咬牙:"继续,密切监测生命体征。"

刀尖刺入肿瘤的瞬间,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。林夏瞳孔骤缩——患者的血氧饱和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,而冷冻刀的温度数值再次暴跌,竟显示为-210℃。

"准备体外循环!"她几乎是吼出这句话,手套下的掌心全是冷汗。Cryo-600的安全极限是-196℃,这个温度已经突破了物理极限,怎么可能?

凌晨四点零五分,手术被迫终止。患者暂时转入ICU,林夏站在器械清洗池前,盯着手中已经断电的冷冻刀。刀柄处的散热口还在渗出细小的冰晶,像某种低温生物的呼吸。

"林主任?"器械护士捧着记录本站在身后,"设备科的工程师来了。"

进来的男人穿着藏蓝色工装,左胸前别着工作牌:陈默,设备科高级工程师。林夏对这个名字有印象,三年前那台出故障的射频消融仪就是他负责检修的——那年她第一次主刀肺癌根治术,术中设备突然失灵,差点害死患者。

"让我看看。"陈默的声音很轻,带着某种金属般的冷感。他从工具包里拿出检测仪,探针刚接触到冷冻刀接口,屏幕就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。

林夏皱眉:"什么情况?"

"程序被篡改了。"陈默盯着检测仪,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,"有人在系统里植入了定时触发的低温指令,就在今天凌晨三点。"

窗外忽然滚过一声闷雷。林夏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,同样是凌晨三点,同样是她主刀的手术,同样是设备故障。她忽然抓住陈默的手腕:"三年前的射频消融仪......是不是也是这样?"

陈默的身体猛地绷紧。检测仪的蓝光映着他泛青的胡茬,沉默像一块逐渐结冰的湖。良久,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——照片里穿白大褂的年轻女人正站在手术室门口,嘴角叼着听诊器,眼里有明亮的光。

"她叫周雨桐。"陈默的声音像是从冰层下浮上来,"三年前在这台手术间做甲状腺手术,你们用的冷冻刀突然失控,低温灼伤了喉返神经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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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夏觉得指尖发麻。她终于想起这个名字——三年前那起医疗纠纷的受害者,最后诊断为永久性声音嘶哑。当时她作为主刀医生被推到风口浪尖,最后是院里出面赔偿和解。

"Cryo-600的初代机型有设计缺陷,"陈默继续说着,手指抚过冷冻刀的外壳,"但院方选择隐瞒,只是让我们设备科私下修改参数。后来周雨桐自杀了,就在你们庆祝新楼落成的那天晚上。"

雷声更近了,雨点开始噼里啪啦砸在窗玻璃上。林夏忽然注意到陈默工装袖口露出的皮肤——那上面有一道蜿蜒的疤痕,像是低温灼伤的痕迹。

"所以你复制了当年的故障代码,植入新的冷冻刀?"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,"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个患者差点死在台上!"

"我知道。"陈默抬起头,眼里有疯狂的光,"你们总说医疗失误在所难免,但有些错误永远不该被原谅。"他忽然笑了,笑容里带着刻骨的悲凉,"不过你放心,我设置的低温阈值其实在安全范围内。你们这些拿手术刀的人,总得尝尝刀尖悬在脖子上的滋味。"

监护仪的滴答声从走廊远处传来,像某种缓慢的心跳。林夏看着眼前的男人,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进手术室时,带教老师说过的话:"手术刀是有温度的,不是冰的,是贴着患者心跳的温度。"

她慢慢摘下被冷汗浸透的手术帽,露出鬓角新添的白发:"三年前我刚升主治,太想证明自己,所以没注意到设备报警前的细微波动。"她直视着陈默的眼睛,"但这次不一样,我会把所有细节写进报告,包括设备科的责任。"

陈默愣住了。雨声渐猛,冲洗池里的水还在潺潺流动,带着某种洗净铅华的意味。远处传来ICU的呼叫铃声,林夏转身走向更衣室,白大褂在身后扬起一道笔直的线。

"明天早上九点,"她的声音从门口飘来,"我们一起去医务处。然后......"她顿了顿,"我带你去见那个患者,他女儿昨天刚考上医学院,说以后想当胸外科医生。"

陈默站在原地,手里的检测仪还在微微发烫。窗外的闪电照亮他脸上的泪痕,像一把突然熔断的冰刀,在黎明前的黑暗里,悄然露出锋利之下的裂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