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无影灯下的三十分钟》

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手指,轻轻叩开林正安的记忆闸门。他盯着手术台上那只浑浊的眼球,镊子在指腹间转了个漂亮的弧度。今天的患者是位退休教师,病历本上写着"老年性白内障",家属签字时手一直在抖,反复确认着"林主任主刀"的字样。

"负压值600,准备超声乳化。"巡回护士小周的声音从口罩后方传来,监护仪的绿光在她护目镜上晃出细碎的光斑。林正安将乳化头探入前房,刚要启动脚踏板,突然听见仪器发出刺耳的蜂鸣——负压值像断了线的风筝,瞬间跌到200。

"停!"他的声音惊得器械盘里的镊子轻轻震颤。实习生小张的手一抖,差点碰翻无菌盘。林正安盯着显示屏上跳动的红色警示,脑海中闪过五年前那个暴雨夜——同样是负压异常,同样是白内障手术,年轻的他差点在慌乱中划伤患者虹膜。

"检查管道连接。"他摘下手套的动作干脆利落,橡胶与皮肤剥离时发出轻响。小周已经半跪在地上,顺着管线一寸寸摸排,蓝色手术服膝盖处很快洇出块深色水痕。"林主任,管道接口没问题。"她仰头时,发梢滴下的汗珠险些落在手术台上。

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异常清晰。患者的血压值在袖带里微微波动,像春日湖面上的涟漪。林正安伸手按住患者颤抖的手背,触感像晒干的丝瓜瓤:"王老师,有点小状况,咱们调整下就好。"老人浑浊的眼球转向他,眼白上密布的血丝让他想起实验室里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。

"试试备用泵。"麻醉师陈凯晃了晃手中的咖啡杯,杯壁上还凝着未化的水珠。林正安转身时,白大褂下摆扫过器械台,发出沙沙的轻响。备用超声乳化仪在器械柜最底层,金属表面覆着层薄薄的灰——上次启用还是去年三甲复审的时候。

当备用泵的嗡鸣声在手术室响起时,林正安注意到小张的喉结正在剧烈滚动。"握住吸引器的手势不对。"他用肘部轻推实习生的手腕,"像握毛笔,稳而不僵。"小张的耳尖瞬间红透,口罩边缘露出的睫毛上挂着汗珠,像清晨草叶上的露水。

负压值稳定在550的那一刻,手术室里的空气似乎都轻了些。乳化头再次探入前房时,林正安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病房——消毒水味里混着中药香,老人枯瘦的手攥着他的白大褂,反复说着"别慌"两个字。此刻刀尖在晶状体核上划出第一道弧线,碎核随着负压被轻柔吸出,宛如春蚕食叶般细密。

"结束了。"当最后一片角膜瓣复位时,手术室的挂钟刚敲过三点。小周脱手套时发出长长的叹息,小张正在认真记录故障时间,笔尖在护理单上沙沙游走。林正安摘下护目镜,镜腿在额角压出两道淡红的痕,恍若少年时偷戴父亲眼镜留下的印记。

走出手术室时,晚霞正将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染成琥珀色。王老师的家属立刻围上来,退休教师的老伴儿攥着他的手,虎口处的老茧蹭过他的指节:"谢谢您,林主任,他说能看见您白大褂上的名字了。"林正安望着老人被推出时露出的微笑,忽然觉得那些在无影灯下度过的日夜,都化作了此刻掌心里的温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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器械清洗间传来水流声,小周正在仔细擦拭那台故障的超声乳化仪。林正安摸出白大褂口袋里的润喉糖,薄荷味在舌尖炸开时,他看见小张正捧着设备说明书认真研读,年轻的后背挺得笔直,像初春田野里刚破土的麦苗。远处,住院部的灯火次第亮起,在渐浓的暮色中织成一片温柔的星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