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的捕手

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网,缠在林秋生白大褂的褶皱里。他盯着手术台上的年轻人,对方眼球里的积血如同凝固的墨汁,遮蔽了本该映出世界的窗。

"负压调到280。"林秋生的声音平稳得像精密仪器,右手却在橡胶手套里微微发潮。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突然在脑海闪回——同样的绿色无影灯,同样粘稠的血渍,当他误将吸力调到350时,年轻教师瞳孔里的光斑骤然暗下去的瞬间。

"林主任,患者血压有点波动。"护士小周的提醒切断回忆。躺在台上的是个27岁的插画师,病历本里夹着张褪色的画展门票,角落用铅笔写着"给妈妈的礼物"。秋生想起自己女儿书桌前的画板,指尖触到切割仪冰冷的金属按键。

玻璃体切割仪发出规律的嗡鸣,如同一台精密的时光机。秋生看着探头在显微镜下化作微小的银鱼,在混沌的血海里缓缓游弋。当吸力稳稳裹住那团絮状浑浊时,他忽然听见自己心跳与仪器频率重合,十年前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渐渐淡去。

"注意,黄斑区有新生血管。"他的手腕像钟表齿轮般精准转动,负压数值在视网膜上游走,如同在薄冰上跳一支克制的舞。小周递来棉片的手悬在半空,看见主刀医生眉骨处渗出的细汗,落在防护镜上碎成微小的星芒。

两个小时后,当最后一缕积血被吸出时,秋生终于敢直视患者的眼睛。那些被黑暗囚禁的视网膜神经纤维,此刻正像解冻的溪流般重新舒展。他想起刚入行时导师说的话:"眼科医生手里握着的不是手术刀,是捕捉光的网。"

术后第三天,插画师举着手机冲进办公室,屏幕上是幅未完成的向日葵。"您看,花瓣边缘的金线又能看见了!"年轻人眼底的血丝还未褪尽,却像藏着两颗重新点燃的烛火。秋生注意到画稿角落新添的签名:"致林医生,您让我的调色盘重新有了光。"

深夜的值班室,秋生独自擦拭那台老旧的玻璃体切割仪。指尖抚过负压调节旋钮,忽然在280的刻度上停留许久。窗外的月光斜斜切进来,在仪器表面镀上层银边,像极了十年前那个雨夜,他在急救室门口看见的,患者母亲眼角未落下的泪。

他知道,有些伤口永远不会真正愈合,但可以长出新的脉络。就像此刻显示屏上跳动的负压数值,不再是刻在记忆里的惊雷,而是一首温和的摇篮曲,护送每一丝光线重回人间。

当晨光爬上窗台时,秋生将仪器推回消毒柜。金属碰撞声中,他听见自己心底某个尘封的齿轮重新开始转动。这或许就是医生的宿命: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做永远的摆渡人,用精确到毫米的温柔,编织让世界重新明亮的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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