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囊沉得像是要把整个青春都塞进去,可我知道,真正沉重的,是前方那条望不到头的路。朋友们都说我疯了,放弃城里安稳的设计工作,跑去追寻一个虚无缥缈的“传统染色技艺复兴”的梦。只有我自己明白,这不是冲动,而是一场早已注定的、百舍重茧的奔赴。
我的目的地,是西南腹地一个在地图上都得放大好几倍才能找到的村落。据说,那里还藏着几位年逾古稀的染布老人,守着几近失传的植物染秘方。火车换大巴,大巴换三轮,最后一段山路,连车都进不去,只能靠一双脚。我背着几十斤重的器材和样品,在蜿蜒泥泞的小道上蹒跚前行。鞋底早已被砂石磨得又薄又滑,每走一步,脚底都传来钻心的疼痛,那感觉,真像是踩在无数尖锐的茧子上,这大概就是“百舍重茧”最真实的滋味吧。
好不容易找到村子,却发现最大的困难不是身体的疲惫,而是人心的壁垒。几位老匠人对我这个突如其来的“外来者”充满了戒备。那位叫阿婆的传承人,甚至每次见我走近,就默不作声地关上她那间染坊的木门。我被拒之门外无数次,听着门内传来的细微搅动染缸的声音,心里焦急却又无计可施。
我明白,硬闯没用。于是干脆住下来,不再提学艺的事。每天清晨,我去帮阿婆挑水,清冽的山泉水装满她家的大缸;她染布,我就在一旁安静地劈柴,尽管笨手笨脚常被木刺扎伤。半个月后,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垮了她家院墙的一角,我和闻讯赶来的村民一起,浑身泥浆地忙活了大半天,才把坍塌的土石清理干净。那天晚上,阿婆第一次递给我一碗热腾腾的姜茶。
她没说话,我也没问。但隔天清晨,那扇木门罕见地敞开着。我走进去,看到她正对着光,仔细端详着一块刚刚出炉的靛蓝染布。她终于开口,声音像老旧的门轴:“丫头,你知道这蓝色,要反复浸染、氧化多少次,才能这么沉,这么稳吗?”
我摇摇头。
“二十八次。”她用手指轻轻抚过布面,“少一次,颜色就浮着,挂不住魂。人做事,也是这样。”
那一刻,我忽然懂得了“百舍重茧”的真正意义。它不只是肉体的磨砺,更是一种心性的锤炼——是无数次的失败、等待、坚持和沉淀,是让自己的诚意穿透隔阂,最终被接纳的漫长过程。
接下来的日子,我成了阿婆的“小尾巴”。她教我如何辨认山间最不起眼的植物,哪种植物的根茎能在秋天榨出最鲜红的汁液,哪种野花的瓣叶能染出夏日夕阳的暖黄。我架起相机,却不仅仅记录技艺,更记录下她每一个专注的眼神、布满老茧却无比灵巧的双手。我将这些片段剪辑成片,配上她断断续续哼唱的山歌,放到了网上。
我没想到,这些承载着艰辛与美好的视频,竟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,引起了远超预期的反响。无数人留言、追问,称这是“一场震撼心灵的传统技艺复兴之旅”,有人开始搜索“纯植物染手工服饰”,有人询问如何能购买到这样“有生命”的布匹。
离开那天,阿婆送我到村口。她塞给我一小包用油纸裹好的染料种子,说:“拿去吧,让外面的人,也看看咱们山里的颜色。”
我紧紧握着那包种子,仿佛握着一整个即将破土而出的春天。回首望去,来路崎岖,百舍重茧,每一步艰辛都化作了此刻掌心的温度与前方的光。这条路,我才刚刚真正踏上。
发表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