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木匠陈三的手艺,在城南是出了名的。他做的榫卯,不用一根铁钉,严丝合缝,能传百年。他的铺子角落里,常年堆着些上了年头的老木头,都是他从各处淘换来的,别人眼里的废料,却是他心头的宝贝。
他最珍视的,是一块暗沉发亮的檀木,据说是从一座明末的老祠堂拆下来的。他一直没舍得用,总觉得要等一个最合适的去处。
这天,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男人找上门来,出价阔绰,要定做一套时下最流行的欧式家具,点名要用陈三铺子里那些老料。
男人看着那块檀木,眼里放光:“就是它!这做一套茶几椅凳,包上铜边,气质一下就上来了,价钱好说。”
陈三握着刨刀的手停了一下,摇摇头:“这木头不是用来做这个的。”
“哦?”男人挑眉,“木头还分高低贵贱?不就是一块旧料嘛,我加倍给钱。”
陈三没看那摞钞票,只是用手轻轻抚过檀木温润的表面,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岁月的温度。他缓缓道:“这不是旧料,是念想。它的魂儿是老祖宗留下的榫卯结构,一穿一合,一凸一凹,讲的是阴阳契合,是天人合一。把它劈开,裹上洋铜边,它的魂就散了,对不起它熬过的这几百年光阴。”
男人嗤笑一声,觉得这老师傅又倔又迂:“现在谁还讲究这个?能变现才是硬道理。您这信念,不能当饭吃。”
陈三不再搭话,只是低头打磨着手里的一个木楔,吱呀的声响在安静的铺子里格外清晰,像是一种无声的坚持。男人觉得无趣,撇撇嘴走了。
铺子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。邻居笑他死脑筋,送到手的财都不要。陈三只是笑笑,依旧每日打磨他的木头,守护着他那些“不能散魂”的老料。
过了约莫半年,市博物馆的人找了来,为筹备一个关于古代建筑智慧的专题展,伤透了脑筋。他们需要一套精巧绝伦的榫卯模型,来展示那种不用一钉一铆,却能抵受岁月消磨的至臻技艺。找了好几个大师,都摇头说做不了,这东西费工费料,却无利可图。
负责人抱着最后一线希望,敲开了陈三铺子的门。
说明来意后,陈三浑浊的眼睛里,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神采。他什么都没说,转身走到角落,小心翼翼地抱出了那块檀木。
接下来的一个月,铺子里的灯总是亮到深夜。陈三把所有的心神都倾注其中,斧凿刀刻间,木屑飞舞,时光仿佛倒流。他用那块檀木,完美复刻了一座微缩的殿宇角楼,数以百计的构件,全靠榫卯扣合,纤毫不差,精巧得宛如天成。
展览开幕那天,陈三的作品被放在最中央的玻璃展柜里,灯光下,木质温润,结构精妙,震撼了每一位观众。人们簇拥着,惊叹于这种古老技艺的伟大,也记住了旁边标签上“民间匠人陈三”的名字。
之前那个阔绰的男人也来了,挤在人群里看了好久,最后走到角落默默站着的陈三面前,神色复杂,最终化作一句感叹:“老先生,还是您看得远。”
陈三依旧那副平静的样子,只是看着自己的作品,轻声说:“木头有魂,手艺有根。老祖宗传下来的好东西,总得有人守着,不能让它散了。”
那一刻,他守护的不仅仅是一块老木头,更是一种穿越百世而不易的坚定信念。这信念,在刨花的清香里,在斧凿的律动中,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掌纹间,无声地传承了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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