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张是我们厂里有名的“老把式”,干钳工快四十年了。他那双手,粗得像老树皮,指节又粗又硬,可偏偏就能把冰冷的钢铁盘弄出花来。厂里那台宝贝似的德国老机床,除了他,没人敢轻易动刀大修。可这回,任务下来了,给一个精密部件开一百个孔径一丝不差的散热孔。

“一丝”是多少?百分之一毫米。头发丝的七分之一。呼吸重一点,手抖一下,刻度盘看差一格,就全完了。这活儿,是给新上的高精设备用的,要求“百下百全”,一个都不能有闪失。

车间主任把图纸递给老张时,嘴皮子动了动,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,只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。周围的年轻人都屏着呼吸,空气里就剩下天车嗡嗡滑过的声音。

 《百下百全的完美表现的故事》

老张没说话,接过图纸,戴上那副边缘都磨花的老花镜,在工作台前足足坐了半个钟头。然后,他起身,走到那台老摇臂钻前,从自己那个掉漆的工具箱里,慢悠悠地拿出他那一套“老伙计”——用牛皮裹着的精研钻头、特制的加长卡尺、还有一块被岁月磨得温润的铸铁角尺。

 《百下百全的完美表现的故事》(1)

他没用年轻人推崇的数控新设备,就说了一句:“那家伙,没体温。”

开工了。他先是围着机床走了三圈,这敲敲,那听听,像老中医号脉。然后,他用沾着机油的棉纱,把钻杆和工件台擦了又擦,一尘不染。调整转速,锁定行程,每一个动作都慢得像是电影慢镜头,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。

钻头开始旋转,发出低沉而均匀的鸣响。老张的手搭在进给手柄上,手腕稳得像焊死的钢铁。他的眼睛眯着,不是在看,而是在“感受”,感受钻头啃进金属时那细微至极的阻力变化。空气中,只有钻头切削的嘶嘶声,均匀、绵密,像春蚕食叶。

第一个孔打完,他取下工件,用气枪吹净铁屑,拿起千分尺。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。他看了一眼,没说话,把尺子放在一边,继续装夹第二个。

第二个,第三个……第十个……

他就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,重复着同样的动作:装夹、定位、进给、测量。汗水从他额角滑下来,沿着深深的皱纹淌到下巴,他也顾不上擦。那专注的神情,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、他的钻头,以及那个即将成型的孔。
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工作台上的工件越来越多。没有人说话,没有人走动,生怕一点动静就打破了那种神圣的平衡。年轻人看他的眼神,从最初的怀疑,变成了敬佩,最后几乎是崇拜。

当第一百个孔打完,老张放下手柄,长长地、极其缓慢地吁了一口气,那口气好像在他胸腔里憋了整整一个下午。他拿起最后那个工件,用千分尺卡了过去。

车间主任一个箭步冲上去,接过工件,对着光,用电子尺反复测了三次。

他抬起头,脸上所有的肌肉都松弛下来,声音有点发颤:“老张……一百个孔,公差……全是零位!”

一瞬间,车间里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!年轻人冲上去,想把老张抛起来。

老张却只是摆了摆手,弯下腰,慢慢地、一件一件地收拾他的那些“老伙计”,用那块油腻的棉纱,细细地擦掉钻头上沾着的金属粉末。

擦完了,他才直起腰,摸出皱巴巴的烟盒,点上一根烟,狠狠吸了一口,看着窗外逐渐沉落的夕阳,轻声嘟囔了一句:

“活儿,就得这么干。”

那轻描淡写的一句,混着辛辣的烟味,飘散在金色夕阳里,成了一个没人能复制的传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