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陈蹲在仓库门口,眯着眼嘬了一口烟,烟雾缭绕里,他盯着那辆崭新的厢式货车倒车入库。司机是个年轻小伙,动作麻利,但老陈的眉头却越皱越紧。

“停!”老陈忽然扬手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。

车子应声刹住,后轮离月台边缘那道已经磨得发白的黄色警戒线,还差着整整一掌的距离。小伙子跳下车,拍了拍手上的灰,语气略带得意:“陈师傅,没问题吧?我这技术,绝对贴边儿!”

 《百无失一的精准把控的故事》

老陈没吭声,掐灭烟头走过去,用脚尖点了点车轮和警戒线之间的空隙。“差十一公分半。”他声音平得像尺子拉出来的线,“这月台高度一米二,你这车斗高度一米三五。现在这空档,装卸平台的搭板放下来,得翘起一个角度,工人推液压车上去,就得顿一下,一车玻璃瓶装的高级酱油,这一顿,里面就得有几瓶暗裂。到了客户那儿,一开箱,全是漏的。”

小伙子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,张了张嘴,却没发出声音。老陈不再理他,转身指挥另一头正在用叉车叠放成品垛的工人:“右边第三垛,第七层,从左往右数第四箱,角上有点塌,抽出来重新换一箱。里面有一瓶估计已经磕了口了。”

工将信将疑地操作叉车,小心翼翼地将那箱货取下来,打开一看,果然,角落里一瓶酱油瓶的肩部有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,正慢慢渗着黑褐色的液体。周围看热闹的工人们顿时鸦雀无声,再看向老陈时,眼神里都带了点敬畏。

这就是老陈,我们物流仓库里神一样的人物。他没读过多少书,但在这座占地五十亩、每天吞吐上万箱货物的仓库里,他就是活地图,是行走的精度仪。他能听叉车电机声音的细微不同,判断出电瓶电量还剩多少;能看一眼堆叠的货垛阴影,就知道重心偏了几厘;甚至能凭着仓库里空气的湿度和温度,预测出纸箱的软硬变化,提前调整堆放方案。

所有人都说他是天才,但他自己从不这么认为。他常念叨一句:“啥天才,就是被事儿熬出来的。”

直到有一次,一个难缠的大客户来抽查仓储质量,随机挑了三垛货,用专业工具测量平整度、抽查破损,结果完美得让客户代表不敢相信。中午吃饭时,客户代表凑到老陈那桌,半开玩笑地问:“陈师傅,您这手艺有诀窍吧?是不是有啥独家秘方?”

老陈闷头扒了几口饭,良久,才用筷子另一端,在油腻的桌面上画了两道歪歪扭扭的线。“哪有什么秘方。二十年前,我也跟那小子一样,”他用下巴指了指远处那个倒车的年轻司机,“毛手毛脚,觉得差不多就行。后来有一次,我图快,货垛没卡紧,倒下来,砸伤了我师父的腿……他瘸了,再没能干这行。”

他顿了顿,混浊的眼睛看着窗外巨大的仓库:“从那以后,我就落下了病根。看什么都得较真,差一厘米,差一秒钟,我心里都咯噔一下,睡不着觉。这精准不是控出来的,是怕出来的。”

客户代表愣在原地,再也问不出第二句话。

那天下午,阳光透过高窗洒进仓库,形成一道道光柱。老陈背着手,慢悠悠地在巨大的货架通道间巡弋,影子被拉得很长。他依然会因为托盘摆放时超出定位线五毫米而让工人返工,依然会因为测温仪显示边缘区域温度升高了0.2摄氏度而跑去核查风机。

 《百无失一的精准把控的故事》(1)

没有人再觉得他怪异。大家安静地看着,仿佛在看一部精密运行的仪器,或者说,是在看一个用二十年时间,把一份深不见底的恐惧与愧疚,淬炼成百无失一精准把控的,孤独的大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