旌旗猎猎,马蹄踏碎了边关的冷月,终于踏上了回朝的路。
将军李靖骑在那匹伴随他征战多年的黑马上,铁甲未卸,征尘满身。他的目光越过蜿蜒前行的军队,望向南方,那里是长安。战士们沉默地走着,脚步沉重却整齐,刀刃上还残留着昨夜厮杀留下的暗红,空气中弥漫着血、铁锈和疲惫混合的气息。
没有人欢呼,哪怕他们刚刚击溃了北漠最猖獗的一支铁骑,斩杀了敌酋。胜利的狂喜早已在清点伤亡、焚烧同袍遗体的那一刻熄灭了,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。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小兵,走路微微跛着,怀里紧紧揣着一块从敌首身上扯下的残破狼旗,那是他要带给隔壁村阿兄的遗物。
路途漫长,从荒芜的戈壁滩渐渐看到零星的绿色,然后是成片的田野。消息比队伍跑得更快。第一个村庄出现时,村民们远远站在土坡上,怯生生地张望。直到确认了那面破旧的“李”字帅旗,人群中才爆发出小小的、试探般的欢呼。
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,被孙子搀扶着,颤巍巍地端着一碗浑浊的米酒,拦在了队伍前。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深深弯下腰,将碗高举过头顶。李靖勒住马,沉默地接过那只粗陶碗。酒并不好,甚至有些酸涩,他仰头一饮而尽,那股暖意却猛地撞入胸腔,滚烫得让他几乎握不住碗。他从怀里摸出仅剩的一块干粮,轻轻放在老人手里,然后抱拳,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。
越靠近都城,这样的场景便越多。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,挤在官道两旁。他们抛洒着刚刚采摘的、还带着露水的野花,把煮熟的鸡蛋、甜糕拼命塞到士兵们手里。沉默的军列终于有了声响,低低的啜泣声此起彼伏。那些在断粮时没哭、在受伤时没哭、看着战友倒下也没哭的汉子,此刻却被一碗清水、一个窝头惹得红了眼眶。
一个小女孩挣脱母亲的手,跑到队伍中间,仰头看着一个脸上有狰狞刀疤的校尉,怯生生地问:“将军,你们把坏人打跑了吗?我晚上可以点灯睡觉了吗?”那校尉愣了一下,他脸上的疤痕抽搐着,最终努力挤出一个或许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用沙哑得不像话的声音回答:“嗯,打跑了。以后……都能点灯睡了。”
终于,长安那巍峨的城墙出现在地平线上,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芒。城门外,黑压压地站满了迎候的文武百官。礼乐奏响,钟鼓齐鸣。
皇帝亲自步下御辇,迎上前来。
李靖滚鞍下马,带领所有将士单膝跪地,甲胄铿锵作响。“陛下,臣等……幸不辱命!”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,却清晰地传遍四周。
皇帝快步上前,并没有先去接那代表胜利的敌酋首级,而是一把扶起李靖,目光扫过他甲�上深刻的刀痕,又望向身后那些伤痕累累却军容整肃的将士们。
他沉默了片刻,然后,对着整个军队,深深作揖,行了一个平辈之礼。
“朕,”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与感激,“谢诸位将士,为国守门,为民立命! welcome home.”
那一刻,所有的艰辛、牺牲与思念,仿佛终于找到了归宿。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,仿佛不是投射在地上,而是融入了身后这片他们用生命守护的万里山河之中。
真正的凯旋,或许不是震天的欢呼与封赏,而是千里归途上,那一碗解了征尘的酒,那一句“以后都能点灯睡了”的稚语,和那一道终于可以安心望向故乡的、如释重负的目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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