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周蹲在厂门口的水泥台阶上,盯着手里那半截烟头发呆。烟灰积了老长,风一吹,簌簌地落在他洗得发白的劳保鞋上。他像是没察觉,只是眯着眼,望着厂区里那栋最高的办公楼。

办公室里,新来的生产部经理,那个顶着啤酒肚、嗓门洪亮的刘经理,正唾沫横飞地拍着厂长的桌子:“老周?那个闷葫芦?他除了会修机器还会什么?这设备主管的位置,得换个懂管理、能来事的!”声音透过敞开的窗户,断断续续地飘下来。

这话,一字不差,全落进了老周耳朵里。他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是手指微微一抖,那截长长的烟灰终于彻底断了。他低头,慢慢将烟蒂踩灭,站起身,掸了掸裤子上的灰,像往常一样,背着手,慢悠悠地踱回了嘈杂的车间。

 《不动声色的隐忍智慧的故事》

车间里,那台最关键的精锻机又闹脾气了,时好时坏,几个年轻技术员围着折腾了一上午,急得满头大汗,机器却依旧死沉着脸。刘经理背着手过来视察,脸色比机器还难看,训斥的话一句比一句刺耳。年轻人们低着头,不敢吭声。

“让我试试吧。”一个平静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。是老周。他手里拿着个旧扳手,脸上还是那副看不出喜怒的样子。

刘经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,带着几分讥诮:“哟,周大师傅总算肯出手了?别又把哪个精密零件给敲坏了。”

老周没接话,只弯下腰,将耳朵贴近仍在发烫的机器外壳,仔细听了片刻。然后,他伸出满是油污的手,这里敲敲,那里拧拧,动作不快,却极有章法。不到十分钟,他直起身,对操作工简单说了句:“试试。”

“嗡——”机器应声启动,运转平稳流畅,那哼唱般的声音比之前还要悦耳。

人群里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。刘经理脸上的讥讽僵住了,张了张嘴,最终什么也没说,灰溜溜地走了。

老周像是没看见,默默收拾好工具,又蹲到角落那个老位置,掏出烟盒,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。他摇摇头,把空盒子捏扁,塞进口袋。

往后的日子,刘经理的刁难变本加厉。今天说他保养记录不全,明天说他带的徒弟操作不规范,大会小会上,含沙射影的批评就没断过。老周呢,永远是那副样子。批评,他就听着,不辩解;刁难,他就受着,不抱怨。该他干的活,一点折扣不打,甚至比以往更细致。那些关键的设备运行数据,他记录得密密麻麻,像一本天书;几个核心徒弟的技术,他手把手地教,毫无保留。

厂里的人都替老周憋屈,私下里没少骂刘经理。有人怂恿老周:“去厂长那告他一状!您可是厂里的老人了,厂长得给您面子!”

老周只是摆摆手,吐出口烟:“干活,干活。机器不认人,只认手艺。”

转折发生在一个周日的深夜。厂里价值数百万的主生产线突然全线趴窝,报警灯闪成一片。刘经理火急火燎地从被窝里爬起来,打电话叫来了所有能叫的技术骨干。一群人围着庞大的生产线,查图纸、对参数,忙到天色发白,却连故障点都没找到。生产线多停一分钟,都是巨大的损失。厂长也赶来了,脸色铁青。

刘经理满头大汗,彻底没了平日的威风,手抖得连图纸都拿不稳。

“要不……叫老周来看看?”人群中,不知谁小声嘀咕了一句。

病急乱投医。刘经理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,几乎是求着把电话打给了老周。

老周来了,还是那身洗旧的工作服,脸上看不出半点被深夜吵醒的不耐烦。他听值班工人简单说了情况,又绕着庞大的生产线慢慢走了一圈,这里听听,那里摸摸。

最后,他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辅助电机旁边,肯定地说:“是这里,轴承内圈微米级的疲劳裂纹,引起了连锁故障。听声音不对。”

“不可能!”一个工程师立刻反驳,“我们检测过这个单元的所有数据,完全正常!而且根据逻辑分析,故障源应该在控制总成!”

老周没争辩,只是看向厂长:“拆开看看吧。我负责。”

厂长看着老周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,用力点了点头。

零件被拆下,迎着光,用最精密的仪器仔细查看——那条头发丝般细微的裂纹,赫然就在那里!和老周判断的一模一样!

更换,调试,重启。巨大的生产线如同沉睡的巨兽苏醒,轰鸣声再次充满车间。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,紧接着,是用看神一样的目光看向那个沉默的背影。

第二天,老周被请到了厂长办公室。出来时,他手里多了一纸任命书——厂级技术总监,直接对厂长负责。而刘经理,因“管理重大失当”,被调离了岗位。

消息传开,车间里像过了年。徒弟们兴高采烈,围着老周七嘴八舌:“师傅,您可真能忍!原来早就等着这一天呢!”

老周拿起保温杯,喝了一口浓茶,看着眼前轰鸣的机器,淡淡地说:“忍什么?我没等什么。机器好了,就行。”

 《不动声色的隐忍智慧的故事》(1)

他放下杯子,拿起扳手,又慢悠悠地巡线去了。背影依旧普通,甚至有些佝偻。但此刻,再没人觉得他是个闷葫芦。

那是一种深到骨子里的硬气,不需要声张,也无需谁懂。它藏在每一次精准的判断里,藏在每一滴擦机器的机油里,像地下奔腾的暗流,沉默,却有改变一切的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