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张头在巷口开了三十年修车铺,手上经过的自行车少说也有几万辆。巷子里谁家车子有点毛病,推过来他眯眼一瞧,耳朵凑过去听听响动,八九不离十就能说出症结。时间久了,大家都传,老张头这双手比医院里的X光机还灵。
这天下午,隔壁开小超市的李婶火急火燎地推着车过来,车后座上夹着个帆布包。“老张大哥,快帮我瞧瞧,这车轮子嘎吱嘎吱响,刺耳得很!”
老张头正喝着搪瓷缸里的浓茶,只瞥了一眼那辆半旧的二六女式自行车,便摆摆手:“轴承坏了,滚珠怕是碎了好几颗。换一套新的,五十块,半小时取车。”
李婶哎哟一声:“这么贵?这破车才值几个钱……”但想到老张头的口碑,还是咬咬牙,“成,您赶紧的,我还得去进货呢!”
老张头放下茶缸,手脚麻利地把车倒扣过来,三下五除二卸下了后轮。他拿起轴承碗,看也没看,习惯性地就要往旁边盛废件的铁盒里扔,准备换新。
就在这时,一只满是油污的小滚珠从碗里跌出来,蹦跳着滚到了地上阴影里。老张头没在意。
“张师傅!等一下!”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。是在附近大学读工科、经常来借打气筒的小伙子陈默。他蹲在地上,捏着那颗滚珠凑到眼前看了看,又用手指抹了一下轴承碗的内壁。
“师傅,”陈默语气很恭敬,但话很直接,“这轴承没坏,滚珠也没碎。您看,磨损很均匀,一点麻点都没有。响动可能是别的原因。”
老张头的脸立刻沉了下来。他最烦别人,尤其是个毛头小子指点他吃饭的手艺。他鼻子里哼了一声:“我修过的车比你骑过的都多!轴承松了,哗啦响,不是坏了是啥?难不成是铃铛坏了?”
陈默也不争辩,只是把车轮扶正,空转了一下,然后用手轻轻捏了捏刹车线附近的一块挡泥板铁皮。“您再听听?”
他用手一扳,那块因为老旧有些松动的铁皮边缘轻轻蹭到了旋转的车轮辐条,发出一阵阵“嘎吱——嘎吱——”的尖锐声音,和老张头之前判断的“轴承异响”几乎一模一样。
老张头瞬间愣住了。
周围不知什么时候聚拢了三两个看热闹的街坊。李婶也瞪大了眼。
老张头脸上的愠怒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,慢慢消了下去。他接过车轮,仔细看了看轴承,又用手扳了扳那块铁皮,老脸不由得一红。他沉默地拿锤子对着挡泥板轻轻敲了几下,把它扳离辐条远一些,然后再转动车轮——世界清静了。
他把车轮装回去,把车扶正,推给李婶,声音有点哑:“好了……没……没换零件,不收钱。”
李婶倒是过意不去了,非要塞给他十块钱辛苦费。
老张头没收,只是低头收拾着工具。从那以后,巷口修车铺的张师傅有了个新习惯——无论多小的问题,他总会把车从头到尾仔细检查一遍,再下结论。有时,他还会跟客人开玩笑般念叨一句:“眼睛瞅见的,有时候也不一定作准,还得上手摸全乎喽才行。”
而那块被锤子敲正了的挡泥板,他一直没扔,就挂在铺子最显眼的墙上,像一枚褪了色的勋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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