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渐深,窗外只余几声零星的虫鸣。老张掐灭了手中的烟,又续上一根,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。
桌上摊着两沓厚厚的资料,左边是城西李老板的底牌,右边是老张自己这些年的积累。两人明里暗里斗了十几年,从路边摊一路拼到如今各自坐拥数家连锁酒楼的地步。老张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这场厨艺大赛的请柬三天前送到他手中,组委会的名字陌生得很,但奖金数额让人无法拒绝。更重要的是,业内风声传得飞快——赢了的人,将有机会拿到那个新建美食城的独家入驻权。老张知道,李老板一定也收到了请柬。
“师父,都准备好了。”小徒弟站在门口,手里提着老张用了二十年的刀具箱。
老张起身,接过箱子时感觉比往日沉了些。他打开检查,发现里面多了一把崭新的剔骨刀,刀柄上刻着个小小的“李”字。
“李师傅刚才来过,说这把刀他用着顺手,让您试试。”小徒弟低声解释。
老张哼了一声,心里却明镜似的。哪是什么试试,分明是示威。李老板最擅长的就是剔骨手艺,三分钟能拆整羊,肉上不沾一丝碎骨。这把刀,是战书。
大赛当天,场馆里人声鼎沸。老张和李老板的灶台正好相对,中间只隔一条过道。两人目光相接时,彼此点了点头,像是老友重逢,又像是角斗士开战前的致意。
第一轮比的是刀工。老张手起刀落,萝卜在他手中开出花来;对面李老板的剔骨刀寒光闪烁,整鸡瞬间骨肉分离。评委们面面相觑,难分高下。
第二轮比火候,老张的红烧肉肥而不腻,入口即化;李老板的清蒸鱼鲜嫩滑爽,筷子一夹如花瓣散开。计分板上,两人的分数死死咬在一起。
最后一轮是自选菜式。老张深吸一口气,打开了准备好的食材盒子。对面的李老板也同时开盒,两人对视一眼,突然都愣住了。
他们都准备了“金玉满堂”——这是他们当年拜在同一位师父门下时学的第一道大菜。后来师父去世,两人因理念不合分道扬镳,再没人能做得出地道的“金玉满堂”。
灶火燃起,油锅热腾。老张的手有些抖,二十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。那时他们还是师兄弟,同吃同住,常在夜里偷偷爬起来练刀工,被师父发现后一起罚跪。
对面的李老板似乎也陷入了回忆,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。
最后十分钟,场馆里只剩下两处灶火噼啪作响。老张瞥见李老板的酱汁颜色略浅,心里一紧——师父说过,金玉满堂的酱汁该是夕阳般的橙红。他下意识地摸向调料盒,手指碰到一个小瓶时顿了顿。
终场铃响,两道菜同时装盘。评委们先尝了李老板的,纷纷点头;转到老张的菜品时,一位年长的评委突然睁大了眼睛。
“这味道...”他喃喃道,“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。”
分数统计完毕,主持人看着结果卡,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:“平局!这是本大赛历史上第一次出现平局!”
场下一片哗然。老张和李老板隔着过道相望,忽然都笑了起来。那笑容里有释然,有敬佩,还有几分年少时的默契。
颁奖时,组委会宣布美食城将邀请两家共同入驻。老张接过奖杯,走到李老板面前。
“你的酱汁,”李老板突然开口,“最后加了陈皮?”
老张点头:“看你颜色浅了,顺手的事。”
两人并肩走出场馆,远处夕阳正染红半边天。较了半辈子,原来最好的结局不是谁输谁赢,而是彼此都成了对方无法取代的对手。
街角那家小馆子的灯还亮着,他们不约而同地走向那里,像是约好了一般。今晚,总算能坐下来喝一杯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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