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忆里十六岁的夏天总带着一股半青半黄的涩味,像我家后院那棵未熟的柚子树,在闷热的午后无声地对抗着季节。

那时候我沉迷于用一台破旧的二手MP3听独立音乐,尤其爱在数学课上把耳机线从校服袖口里穿出来,假装托腮思考,实则循环一首叫做《麦田遗书》的冷门歌曲。歌手是个北京地下乐队的主唱,嗓音沙哑得像擦过水泥地的砂纸。

“你又在听那些吵死人的东西。”同桌林薇用圆珠笔戳我的胳膊肘,压低声音说,“老班刚才看你了。”

 《半青半黄的成长阶段的故事》

我慌忙扯掉耳机线,抬头正撞上讲台上数学老师沉静的目光。她什么也没说,只是继续写着三角函数公式,粉笔与黑板摩擦出细碎的声响。下课铃响时她却叫我过去,在我手心里放了两颗水果糖。

“注意听讲,”她说,“但歌还不错。”

我愣在原地,糖纸在手心窸窣作响。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,大人或许也曾在某个半青半黄的年纪,藏着同样的兵荒马乱。

周末的黄昏,我总骑车去城西的老书店。书店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,总穿着洗得发白的棉麻衬衫。他的左手小指缺了一截,却能在旧书堆里精准地找出任何人想要的版本。某个九月傍晚,我问他有没有那本《麦田里的守望者》。

“塞林格?”他从梯子上下来,灰尘在夕阳里跳舞,“现在的小孩还读这个?”

“就是突然想看看。”

他在仓库里翻了十分钟,出来时递给我一本1979年的译本,书脊已经开裂,纸页泛黄。“保存得不好,算你十五块。”他顿了顿,“这书里的主角和你差不多大。”

我站在满是旧书气味的店里翻看第一章,他忽然哼起一段旋律。我猛地抬头——他哼的竟是《麦田遗书》。

“您知道这首歌?”

“原唱是我大学同学。”他笑了笑,残缺的手指轻敲柜台,“二十年前,我们在北京的地下室演出。后来他们去了广州,我回了老家。”

他不再多说,转身整理书架。我付了钱,抱着书推门时风铃作响。他在身后说:“代我向王老师问好。”

我怔住——他怎么会认识我的数学老师?回家路上我剥开一颗水果糖,甜味混着旧书的霉味在舌尖缠绕。忽然想起有次课间,看见王老师窗台上摆着小小的多肉植物,泥土里埋着半截断掉的吉他拨片。

那个半青半黄的秋天,我反复读着那本破旧的《麦田里的守望者》,在字里行间寻找所有大人曾经年轻过的证据。MP3终于彻底报废那天,我鼓起勇气去了教师办公室。

王老师正在批改作业,看到我只是笑了笑。我把书店里买的旧CD推过去——花光积蓄才从网上淘到的乐队早期专辑。

她拿起CD看了很久,阳光照着她的眼角细纹。“那家书店的柚子茶很好喝,”她终于开口,“秋天的时候,他会在后院摘还没熟透的柚子做茶。”

毕业前最后去了一次书店。风铃摇响时老板从梯子上回头,我说:“王老师让我带话,说下周同学聚会,希望您能去。”

他擦拭书脊的手停了一下,午后的光斑落在他残缺的手指上。“告诉她,”他说,“书店后院的柚子今年熟得正好。”

推门出去时,初夏的风扑面而来。我忽然想起《麦田遗书》里的一句歌词:“我们都在半青半黄的年纪,急着成熟,又抗拒腐烂。”

 《半青半黄的成长阶段的故事》(1)

MP3早已沉默,那旋律却从未如此清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