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,我这儿有个故事,就搁在抽屉里,都快落灰了。今天抹开来给你瞧瞧,权当是茶余饭后的一点闲话。
我认识老陈少说也有七八年了。他那会儿可不是现在这副模样,精神头足得很,眼睛里像藏着两簇火苗,见人就说他要搞个“绿色星球”——就是个专做有机农产品的小公司。从选种、种植到配送,他愣是亲力亲为,天天往郊区的试验田跑,晒得跟个黑炭头似的。他那时常说:“吃进嘴里的东西,得对得起良心。”我们都信他,觉得这事儿准能成。
开头那两年,确实像那么回事。他的菜啊米啊,虽然贵点,但品质没得说,渐渐也攒下一批老主顾。可这世上的事儿,哪有那么多一帆风顺。先是碰上那年天气邪门,雨水多得能养鱼,地里快熟的菜烂了一大半,本钱砸进去连个响动都没听见。紧接着,又有个大资本扶持的同类品牌砸钱打市场,价格战打得昏天黑地。老陈那点家底,跟人比起来,简直是舢板撞航母。
挫败感这东西,像潮水,一波接一波,能慢慢把人拍晕在沙滩上。我眼看着他那眼里的火苗,一点点暗下去,最后只剩一点挣扎的烟。他开始唉声叹气,抱怨时运不济,抱怨市场无情。再后来,他就不怎么去地里了,公司门也关得早。有天晚上,他约我喝酒,闷掉半瓶白的,喉咙发紧地说:“兄弟,我撑不住了,没意思,算了。”
那“算了”两个字,轻飘飘的,却像一把钝刀子,把他过去所有的热血和坚持都割断了。“绿色星球”就这么黄了,他转行去帮亲戚打理一家不温不火的小超市,日子过得四平八稳,却也像蒙了一层灰,没了那股子鲜活的劲儿。我们偶尔见面,他绝口不提从前的事,仿佛那段创业经历是身上一道不好意思示人的疤。
直到去年秋天,我去他打理的超市买烟,恰好撞见他在整理货架上的蔬菜区。他拿起一个包装精美的西红柿礼盒,看了看产地和价格,又默默放下,眼神在那上面停顿了好几分钟。我走过去,他扭头看见我,有点尴尬地笑了笑,没头没尾地说了句:“这番茄,看着漂亮,没味儿,化肥催出来的。”
就这一句话,我忽然就明白,他心里的那点东西,从来没真正死透。
上个月,他忽然神神秘秘地叫我去他家吃饭。饭桌上,摆着几道简单的家常炒菜,一盘清炒油菜,一碗西红柿蛋汤。我夹了一筷子油菜,入口的清甜和菜味让我愣了一下。这味道,太熟悉了,是好多年前在他那块试验田里尝到的味道。
看我吃惊,老陈搓着手,脸上有种藏不住的、略显局促的光彩:“嘿,我又租了块小地,不大,就三分。闲着也是闲着,瞎捣鼓。”他媳妇在一旁插话:“什么瞎捣鼓,天天泡在那儿,比上班还积极,整个人魂都像被勾走了似的。”
老陈嘿嘿地笑,给我盛了碗汤:“现在不想那么多了,什么做大做强,什么打败谁,都不想了。就想着,能让我在乎的几个人,吃上一口真正的好东西。这就挺好。”
饭吃完,他非拉着我去阳台看他用泡沫箱种的几盆小番茄,青涩的果子才指甲盖大。他指着其中一个,像个展示宝贝的孩子:“你看这个,长势最好!”
阳台外的夕阳照进来,给他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。我看着他眼里的光,那熄灭了很久的火苗,竟然又怯生生地、一小簇一小簇地重新燃了起来。这次的火苗不再像以前那样企图照亮整个世界,它只是安静地、固执地,为自己和身边的人,温和地亮着。
重启不见得非要声势浩大,有时候,它只是沉默地拿起一把旧锄头,走向一块小小的土地。路还远,但这次,他大概不会再轻易说“算了”。
发表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