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陈蹲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,吧嗒吧嗒抽着旱烟,眯眼望着远处光秃秃的黄土坡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一道黑色的叹息,沉重地压在干裂的土地上。
村里人都说老陈疯了。五十多岁的人,居然包了村里最贫瘠的二百亩荒坡,说要种出一片森林来。那地方,连最耐旱的柠条都长不好,他这不是把钱往黄土里扔吗?
“老陈,别做梦了。”村长拍拍他的肩,“那地方祖祖辈辈都没长出过像样的东西。”
老陈只是笑笑,脸上的皱纹像黄土高原上的沟壑,深刻而坚韧。他没读过多少书,但心里揣着一本地图——不是中国地图,是世界地图。年轻时走南闯北,他见过真正的森林,摸过两人合抱的树干,听过松涛如海。那些画面在他心里生了根,长成了他舍不下的执念。
开工那天,只有老陈和媳妇两个人。媳妇扛着铁锹,眼里有泪光,但没说话。她懂他,这个闷声不响的男人,心里装着比家更大的东西。
第一年,他们种下一万棵树苗。夏天一场大雨,冲走了大半。老陈踩着泥泞,一棵一棵把倒下的树苗扶正,手指磨得血肉模糊。
第二年,补种的树苗好不容易扎了根,冬天一场雪灾,又冻死一片。儿子从城里回来,看见父亲佝偻着背在雪地里抢救树苗,红了眼眶:“爸,别折腾了,跟我进城吧。”
老陈摇头:“树在,我就在。”
第三年,奇迹发生了。当春天来临,有那么几棵松树,竟然冒出了新绿,倔强地挺立在风中。老陈蹲在那些树苗前,看了整整一个下午,最后竟呜呜地哭了起来。那哭声,像一个终于看到了希望的孩子。
十年过去了。
如今的老槐树下,再也看不见光秃秃的黄土坡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片望不到边的绿色海洋。松树、柏树、刺槐,层层叠叠,随风起伏。鸟儿回来了,野兔回来了,甚至有人看见了久违的狐狸。
当初笑话老陈的人,现在都爱来这片林子遛弯。夏天的傍晚,村里老少都聚在林边乘凉。孩子们在林间追逐嬉戏,老陈就坐在一旁,听着林涛阵阵,脸上是平静的笑。
记者闻讯而来,问老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。这个不善言辞的农民搓着粗糙的手,只说了一句:“俺没想那么多。就是觉得,这辈子总得给后人留下点什么比钱更值钱的东西。”
他望向那片森林,眼神穿越了林木,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——那里不再是黄土,而是无边的绿色,包举宇内,生生不息。
风吹过,林涛如海。每一棵树都在诉说一个普通人的宏伟抱负,那抱负不在云端,却深植于大地,最终长成了参天的模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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