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办公室不大,拢共也就七八个人,却分出了两派,泾渭分明。

一派以老陈为首,主张开窗通风,信奉“自然风最养人”;另一派则由年轻的李姐牵头,坚决要求关窗开空调,认为“恒温才是现代文明的标志”。这场关于一扇窗开合的角力,已经持续了整个闷热的初夏,成了每日清晨必定上演的开幕曲。

周一刚上班,硝烟便起。

 《薄物细故的琐事纷争的故事》

“闷死了!一屋子浊气,脑子都是木的!”老陈中气十足,说着便大步流星地走到窗边,“哗啦”一声,将窗户推到最开。刹那间,裹挟着汽车尾气和早点摊油烟味的热风汹涌而入。

“哎呦喂!”李姐立刻用手扇开吹到脸上的文件,“陈老师,这吹进来的都是马路上的灰!还有这噪音,还让不让人写材料了?”她眉头紧蹙,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抱怨,“再说了,空调开着呢,冷气全跑出去了,多浪费电!”

“空调吹那冷风,一股子怪味,吹得我关节疼,哪有自然风舒服?”老陈寸步不让,还特意深呼吸了两下,以示享受。

“你那自然风全是PM2.5!”李姐不甘示弱,拿起空调遥控器,“滴滴”几下将温度又调低了两度,冷风呼呼地吹,试图将老陈的自然风顶回去。

我们剩下的人,便成了沉默的看客,或低头假装忙碌,或眼神交换着无奈。小张坐在窗边,被穿堂风吹得纸页乱飞,默默拿出镇纸压住。刚来的实习生则抱着胳膊,显然是被空调吹得有点冷,却也不敢多言。

战火往往就这样僵持着。通常是以主任老王的介入暂告段落。老王是个和事佬,总会搓着手走过来,打着哈哈:“哎哎,都好商量嘛。这样,开半扇,开半扇窗总行了吧?空调呢,温度也别打太低,二十六度,节能环保……”

于是,窗子被妥协地关上一半。风变得不伦不类,既带不来老陈渴望的畅快,也吹不走李姐厌烦的灰尘,反而发出一阵阵轻微的、呜呜的哨音,像是对这场无聊争斗的嘲讽。

我本以为这出戏会永无止境地循环下去。直到一个周五的下午。

那天天气极闷,黑云压城,暴雨欲来。办公室里的气氛比天气更凝重。一项紧急任务压下来,需要我们所有人通力合作才能完成。数据、报表、报告,像雪片一样在每个人手中飞速传递。

没人再在意那扇窗。老陈和李姐,一个在疯狂地核对数字,一个在焦急地整理材料。当第一声惊雷炸响,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时,是李姐最先跳起来喊了一声:“哎呀!资料还晾在窗台上!”

几乎同时,靠窗的老陈也猛地反应过来。两人几乎同时扑向窗口——那一摞明天开会要用的重要材料,正放在窗台边透气。那一刻,什么自然风、空调冷气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,他俩手忙脚乱,一个关窗,一个抢收资料,配合得竟是前所未有的默契。

雨幕狂泻,在玻璃窗外形成一道水帘。办公室里,只剩下空调平稳运行的微弱声音,以及大家忙碌的键盘敲击声。

任务终于在雨停时圆满完成。大家都松了口气。老陈抹了把额头的汗,端起他那巨大的搪瓷杯,走到饮水机旁。他路过李姐的工位,脚步顿了顿,似乎极其随意地、甚至有点粗声粗气地说了一句:“那什么……刚才,谢了啊。”

李姐明显愣了一下,扶了扶眼镜,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,随即也偏过头,声音不大地回:“没事儿……也谢谢您,关窗关得及时。”

 《薄物细故的琐事纷争的故事》(1)

第二天一早,天气放晴。老陈照例第一个走进办公室,他站在那扇窗前,看了看外面湛蓝的天,破天荒地没有一把推开,而是犹豫了一下,只打开了靠近自己工位的那一小扇。

李姐来了以后,看了一眼那半开的窗户,什么也没说,只是默默走过去,将空调打开,然后,将温度设定在了二十六度。

没有言语,一场旷日持久的“战争”,就在这个清晨,以一种极其古怪又无比自然的方式,悄然落幕了。那扇窗,从此就永远只开那一小半,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默契,一个关于薄物细故的、微不足道的纪念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