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得那是去年深秋的事儿,我闲来无事翻看一本旧杂志,偶然读到“跛鳖千里”四个字,心里猛地一震。这词儿听着陌生,却又莫名熟悉,像极了我们每个人心底那点不肯认输的倔强。
故事的主角是只再普通不过的河鳖,生来壳上就带着一道裂痕,右后腿也有些萎缩,爬行时总歪向一边。它住在村口的浅塘里,同伴们戏水觅食时,它总是慢半拍。有老龟摇头叹气:“这般身子,能活过这个冬天便是造化喽。”
可这跛鳖心里揣着团火——它听说千里之外有座龙门山,山巅的天池能洗尽凡胎病骨。某个黎明,当薄霜还凝在枯草尖上,它真的出发了。
最初的十里最为煎熬。凹凸的土路磨得腹甲渗血,顽童们的石子砸得壳咚咚响,有马车经过时扬起的灰尘呛得它睁不开眼。它曾在暴雨里困在泥坑整夜,也曾在烈日下差点变成干瘪的壳。有回饿极了啃食野莓,酸得整整半天张不开嘴。
但怪的是,它越爬越从容。腹甲结出老茧,磨破的地方长出更硬的角质;它学会借草叶承重,靠露水解渴,甚至悟出借陡坡加速的巧劲。某天穿过麦田时,它突然发觉自己爬行的姿态不再狼狈,反而带着一种独特的节奏感。
转折发生在某个河滩。急流冲走了它小心翼翼囤积的过冬口粮——五颗饱满的野荸荠。望着奔腾的河水,它第一次缩进壳里哭了。可第二天晨曦微露时,它又伸出了头,慢慢嚼起沾满泥沙的水藻:“丢了五颗,便找十颗补回来。”
第三个春天来临时,它攀上了最后一道山脊。霞光倾泻而下,天池在云雾间泛着湛蓝的光泽。它缓缓沉入池水,那道伴它一生的裂痕竟在涟漪中化作深浅交错的纹路,像极了千山万水的缩影。
我合上杂志望向窗外,忽然想起楼下早点铺的张叔。他年少时工伤失了半截手指,硬是靠着一手酥脆不腻的油条手艺,供出了两个大学生。如今他揉面时那截断指总跟着用力,在面团上摁出特别的凹痕,老主顾们都说,带痕的油条格外香脆。
你看,这世间哪有什么真正的“跛鳖”?不过是带着伤却不停步的生命,把缺陷走成了独属于自己的印记。千里之遥从来不在脚下,而在每一次跌倒又爬起的间隙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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