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知道吗?有些人的血里就带着风,注定一生漂泊。老陈就是这么一个人。

我认识他那年,他五十二,我二十三。在云南一个叫不上名字的青旅走廊里,他正小心翼翼地给小腿换药。那不是什么擦伤,而是一道深可见骨、缝了十几针的狰狞伤口,酒精棉擦过,他额头瞬间迸出一层冷汗,但哼都没哼一声。

“咋弄的?”我递过一支烟,试图打破尴尬。

 《不避艰险的冒险征程的故事》

他咧嘴一笑,露出被烟熏得微黄的牙:“缅甸的野林子,被一根断藤划的。不碍事,差点意思。”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不小心划破了手指。

后来熟了,才知道他那句“差点意思”背后,是整整三天拖着这条伤腿,蹚过齐腰的沼泽地,躲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。他这人就这样,天大的事,从他嘴里说出来,都透着一股举重若轻的寡淡。

老陈不是那种装备精良的职业探险家。他的背包磨得发白,地图是那种最老式的纸质版,上面用红蓝铅笔密密麻麻写满了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标记。他不用GPS,说那玩意“叫魂儿”,会把探险的魂儿给弄丢了。他信的是眼睛、耳朵、脚板底,还有那种近乎原始的、对山川脉搏的直觉。

他这次的目标,是滇藏交界处一片被称为“隐龙脊”的无人区。当地老人说,那地方是山神打盹时褶皱的衣裳,气候诡谲,地形复杂得像个迷宫,深处有个从未被外人见过的瀑布群。“没啥,就去看看。”他依旧是这句话。

送他走的那天清晨,雾气浓得化不开。他就一个破背包,一壶开水,几个硬邦邦的馍。身影很快被奶白色的浓雾吞没,决绝得没有一丝回头。

 《不避艰险的冒险征程的故事》(1)

之后便是漫长的失联。

一个月,两个月。圈子里的朋友从一开始的闲聊打趣,到后来的沉默担忧。有人开始默默查询救援队的电话。大家都明白,在那样的地方,凶多吉少。

就在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,我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,信号断断续续,只有寥寥几字: “瀑布看到了,值。腿又开了,得找个诊所。归期不定,勿念。陈。”

又过了半个来月,我才在四川一个小镇卫生所里见到他。他瘦脱了相,颧骨高高凸起,但眼睛里烧着两簇极亮的火。那条伤腿打着厚厚的石膏,被吊得老高。

他给我看手机里的照片。画面抖动模糊,但能看见数道巨大的水龙从苍翠的绝壁上悍然砸下,轰鸣声几乎要冲出屏幕,阳光在蒸腾的水雾中劈出一道小小的彩虹。

“怎么出来的?”我看着他那条惨不忍睹的腿,喉咙发紧。

“爬出来的。”他点烟,深吸一口,开始讲。讲如何失足滑落陡坡,如何用背包带和树枝固定伤腿,如何靠着喝雨水和挖一种酸涩的草根充饥,如何在漆黑的峡谷里靠着萤火虫的微光辨别方向,又是如何幸运地遇到一队采药人,被几乎是抬着走出了大山。

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,像在说别人的事。但我看见他捏着烟的手指,有一丝极轻微的、无法控制的颤抖。

那一刻我忽然懂了。真正的冒险家,从来不是无所畏惧的莽夫。他们比谁都清楚恐惧的滋味,清楚自然的威严和生命的脆弱。他们的勇敢,是在胆颤心惊之后,依然选择往前迈出那一步;是在九死一生之后,还能平静地说一句“差点意思”。

他们用血肉之躯去丈量世界的广阔,不是为了征服,只是为了见证,为了回答内心深处那一声永不熄灭的召唤。

临走时,他指着墙上那张旧地图下一个用红圈模糊标记的地点,眼神像个藏宝的孩子。 “休整段时间,下一个是这儿。听说,有条地下河……”

我没劝他。对于血里有风的人,安稳才是最大的折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