市立医院老院区的耳鼻喉科在三楼尽头,走廊的声控灯总比别处暗半拍,尤其是深夜,惨白的光线掠过斑驳的墙皮,像极了ICU里临终病人的脸。我是林薇,在这儿当了五年医生,见惯了息肉、肿瘤和撕裂的声带,却没料到会栽在一台崭新的电子喉镜上。

那是个梅雨季的深夜,我值大夜班。急诊科转来个姑娘,叫小雅,二十出头,捂着脖子说咽痒得像有虫子爬。我把她领进检查室,老式空调嗡嗡作响,吹得人后颈发毛。“别紧张,就看一眼。”我调试着那台上个月才换的进口喉镜,冷光导管在无影灯下泛着金属的幽光。

小雅躺好,口腔被压舌板撑开,像朵被迫绽放的白菊。我将喉镜缓缓探入,屏幕上的黏膜组织清晰得吓人——粉红色的褶皱,毛细血管像蛛网般蔓延。可当镜头抵近会厌谷时,屏幕突然“滋啦”一声,闪过几帧杂色。再聚焦时,我看见小雅喉部的阴影里,浮着一张小孩的脸

不是小雅的,绝对不是。那孩子约莫六七岁,脸色惨白,眼睛黑洞洞的,正透过屏幕死死盯着我。我心脏像被只冰冷的手攥住,指尖瞬间发麻,喉镜差点从手里滑落。“怎、怎么了林医生?”小雅的声音带着哭腔,她显然没看见,但那股寒意已经顺着导管爬进她喉咙里了。

我强装镇定,退出喉镜:“设备接触不良,稍等。”我手忙脚乱地检查线路,后背却沁出冷汗——这台喉镜是全新的,连说明书都还带着油墨香。重新消毒后,我颤抖着再次操作。这一次,那孩子的脸更清晰了:他张着嘴,像是在无声地哭喊,可小雅的嘴明明闭着,表情只有不适的紧绷。

“你……你看到什么了吗?”我声音发颤。小雅摇头,却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:“就觉得喉咙里凉凉的,有点……瘆人。”我关掉设备,瘫坐在椅子上,满脑子都是那孩子的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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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里我根本没法睡。档案室的旧病历像潮水般涌进脑海——三年前,也是这个检查室,一个叫明明的七岁男孩做喉镜时,因麻醉意外窒息,没抢救过来。我鬼使神差地翻出当年的检查记录,附的喉镜图像里,喉部阴影处同样浮着个模糊的小影子,和我今晚看到的轮廓惊人地相似!

第二天我找借口不用那台喉镜,可科里只有两台设备,另一台恰好在维修。下午,老患者张大爷来复查,我硬着头皮打开了它。屏幕亮起的瞬间,那个孩子的脸再次出现,这一次,他的嘴一张一合,我甚至能从唇形辨认出两个字:“疼……疼……”

我猛地拔掉电源,张大爷莫名其妙:“小林医生,你是不是太累了?”我没回答,只觉得那根冰冷的导管里,仿佛困着一个永远无法安息的灵魂。

从那以后,那台电子喉镜成了科室的禁忌。没人敢在晚上单独用它,白天操作时,也总有人觉得屏幕里的黏膜深处,藏着一双凝视的眼睛。我把事情上报,主任却只拍了拍我的肩:“压力别太大,设备故障而已。”

可我知道不是。明明的魂,或许就附着在那根导管里,借着喉镜的镜头,一遍遍回溯着窒息的痛苦,也一遍遍凝视着这间吞噬过他生命的检查室。如今,每次经过三楼尽头的那扇门,我都能感觉到门缝里渗出的寒意,仿佛那台电子喉镜的屏幕,正幽幽地亮着,映出那个永远停留在七岁的、哭泣的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