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雨打在老庙的破瓦上,滴滴答答,像是无数小鬼在敲着更漏。我缩在供桌下,攥着半块硬如石头的干粮,心里把那个骗我说这儿能避雨的老樵夫骂了十七八遍。
这地方邪性得很。明明荒废了不知多少年,那泥塑的神像却诡异地保持着半新不旧的模样,彩漆斑驳,但五官在偶尔亮起的闪电里,活泛得吓人。尤其那双眼睛,不管我挪到哪个角落,都觉得它正斜睨着我。
后半夜,雨势渐歇。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,不是雨声,倒像是有人在咬着耳朵说悄悄话。我汗毛倒竖,屏住呼吸。
“腻了,真是腻了。”一个尖细的声音抱怨,带着雨水滴落的滴答声,“几百年了,来来去去就是吓唬过路人那套,吸点阳气,没半点新意。”
另一个沙哑得像磨砂纸的声音嗤笑:“呦,魍老爷如今眼界高了?上次那个书生,吓得尿裤子的味儿,您不也吸得挺香?”
“呸!那叫一个酸腐!还不如村口醉汉的酒嗝够劲!”第一个声音——魍——很是不满。
我猛地醒悟,这是遇上“正主”了——传说中的魑魅魍魉。我吓得几乎瘫软,却不想第三个阴恻恻的声音插了进来,这声音飘忽不定,带着一股子墓穴的阴冷。
“争什么?不如……咱们换个玩法。”它慢悠悠地说,“看见供桌底下那小耗子没?细皮嫩肉的,心里那点恐惧,闻着就新鲜。老规矩,赌注一百年份的修为,谁先让他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魂魄交出来,谁就通吃。如何?”
我头皮瞬间炸开!它们发现我了!
第四个声音咯咯笑起来,像是夜枭在哭:“魅觉得有趣。光吓唬多没劲,要让他自己求着献上,那才叫本事。”
“赌了!”魍和魉异口同声。
庙里瞬间死寂,只剩下我擂鼓般的心跳。我知道,我成了它们黑暗游戏里的筹码。

突然,我怀里的干粮动了。它变得无比温热、柔软,散发出我刚记事时,娘亲熬的那碗米粥的浓郁香气,那股刻在骨子里的、关于家和安稳的味道。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我心底响起:“孩子,饿了吧?出来,趁热吃……”
我眼眶一热,鼻子发酸,几乎就要爬出去。但就在脚尖要挪动的刹那,我猛地想起——我娘,早就不在了。这是魅!它在玩弄我的思念!我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,剧痛让我清醒,死死缩了回去。
魅失败了。一声极轻的冷哼。
紧接着,供桌旁的阴影蠕动,化作一个我无比熟悉的身影——我失踪多年的好友阿卯!他浑身是血,胸口一个骇人的大洞,朝我伸出颤抖的手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:“救…救我……好痛啊……拉我一把……”
恐惧瞬间攫紧我的心脏!我几乎要尖叫出声!但……阿卯是左撇子,他伸出来的,却是右手。就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破绽,像一根针,刺破了我恐惧的气球。这是魉幻化的虚影!
影子扭曲着消散,带着一丝不甘的咆哮。
没给我喘息之机,庙外猛地传来急促的马蹄和凶恶的喊杀声:“那逃奴就在庙里!抓住他!剁了他!”火把的光亮和人影瞬间逼近,刀剑碰撞声刺耳至极。巨大的、真实的死亡压迫感扑面而来。我浑身发抖,几乎要崩溃认命。
就在我要放弃的瞬间,余光瞥见地上。火光摇曳,那些冲进来的人……却没有影子!魍的手段!全是假的!
我不知哪来的勇气,用尽全身力气嘶吼:“都是假的!滚开!”
喊杀声戛然而止,火把熄灭,庙宇重归死寂,仿佛刚才一切都是幻觉。
良久,那个阴恻恻的魑的声音终于响起,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疲惫和嫌恶:“心智坚定,杂念竟如此之少?酸腐的恐惧里还掺着理智,硌牙!无趣!你的魂,味道差极了!”
沙哑的魉接口:“晦气!输得真冤!”
“走吧走吧,等下一个。”魍的声音充满厌烦。
窸窣声远去,庙里那种无形的、令人窒的压力骤然消失。它们真的走了。我瘫软在地,浑身被冷汗湿透,像刚从水里捞出来。
天边,终于泛起一丝鱼肚白。雨彻底停了。
我连滚爬爬地逃出那座破庙,冲到山下。清晨的官道上已有行人。一个卖炊饼的老汉看我面无人色,好心问我怎么了。
我张了张嘴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那些经历,在阳光下显得那么荒诞不经。
最终,我只是摇了摇头,哑着嗓子说:“没……没什么,做了个噩梦。”
走了几步,我下意识地回头,望向那座隐在晨雾中的山峦。恍惚间,我仿佛又听到了那极细微、充满恶意的窃窃私语,它们似乎在争执着下一个会是谁。
我猛地转头,紧紧攥住衣襟,再不敢回头,加快脚步,汇入了前方逐渐熙攘的人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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