市一院的旧病历档案室窝在住院部负一层,常年被潮湿和灰尘腌着。铁皮病历柜一列列站得笔直,抽屉拉开时“吱呀”作响,像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咳嗽。林姐在这里守了快二十年,指尖摸过无数泛黄的纸页,唯独天花板西南角那片暗红的渍迹,总像根细刺扎在她心里。
那渍迹形状怪诞,像泼翻的朱砂墨,又像凝固的血痂。梅雨季水汽往上渗时,它会变得湿润发亮,仿佛下一秒就会滴下温热的液体。新来的实习生小周第一次见,吓得差点把病历本摔地上:“林姐,那、那是血吗?”
林姐叹口气,拿鸡毛掸子掸掉柜顶的灰:“老物件了,谁知道呢。这档案室早先是外科的备用手术室,后来才改的。”嘴上敷衍着,心里却清楚,这渍迹的故事,和档案室的往事一样,蒙着层厚厚的灰。
直到今年冬天,退休的王护士长拄着拐杖回来查旧病历。她眼神浑浊,却一眼盯上了天花板的渍迹,突然喃喃道:“是了……是陈医生的血?不,是那个产妇的。”
林姐心里一紧,扶王姨在落满阳光的窗边坐下。王姨的记忆像被按了播放键,回到1976年的雪夜——
那夜雪下得疯狂,医院产科爆满,一个农村产妇难产送进来时,子宫破裂大出血,手术室却被一台心脏手术占着。年轻的陈医生(后来的陈副院长)急得跳脚,一眼瞅中了空旷的档案室:“就这儿!”他吼着,护士们手忙脚乱搬来手术灯、消毒器械,在档案柜中间清出一块空地,铺上绿色手术单。
“档案室暖气坏了,冷得人牙打颤。产妇脸白得像纸,孩子胎心越来越弱。”王姨的声音发颤,“陈医生跪在地上,手套都被血浸透了,却硬是撑着做完剖宫产。孩子取出来时没哭声,他拍了足足三分钟,才听见一声细弱的哭……可产妇的血止不住,溅得到处都是,天花板上那片,是她挣扎时,血喷上去的。”
林姐愣住了。她想象着那个雪夜,年轻的医生跪在冰冷的地面,在病历与档案的围绕中,与死神抢夺生命。血液溅在灰扑扑的天花板上,像一朵绝望又倔强的花。
“后来呢?”林姐追问。
“救回来了,母子平安。”王姨抹了把泪,“就是那片血渍,渗进石膏板缝里,怎么刷都刷不掉。档案室不用作手术室后,它就成了‘老物件’。”
从那天起,林姐再看天花板的渍迹,心里的毛骨悚然变成了沉甸甸的敬意。它不再是阴森的符号,而是一段被时光掩埋的生命奇迹。有时整理病历累了,她会抬头望一眼那片暗红,仿佛能听见雪夜的手术灯嗡嗡作响,听见婴儿第一声啼哭穿透岁月的尘埃。
小周再问起时,林姐会笑着说:“那是生命来过的证明。”阳光偶尔从高窗的缝隙漏进来,落在渍迹上,竟泛起一丝温暖的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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