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的市一院微生物实验室,只有恒温培养箱的嗡鸣和林薇敲击键盘的轻响。空气里弥漫着培养基特有的甜腥气,一排培养皿在冷白的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,像凝固的星群。林薇揉了揉发涩的眼睛,目光落在编号“37”的培养皿上——那是三天前急诊科送来的样本,来自一个叫老周的流浪汉。

起初没什么特别,直到她习惯性地倾斜培养皿,想观察菌落的蔓延方向。刹那间,她的呼吸停了。

菌落的形态,竟然拼凑出一张人脸。

不是实验室常见的球菌、杆菌杂乱交织,而是清晰的眉眼、鼻梁,甚至唇线。“眉毛”是两簇密集的金黄色葡萄球菌,蜿蜒出柔和的弧度;“眼睛”是两个深褐色的菌落团,像蒙着水雾的镜片;最奇异的是“嘴巴”,由链球菌勾勒出一道极淡的、近乎叹息的微笑,仿佛从培养基深处,无声地望着她。

林薇心跳如擂鼓,指尖冰凉。她凑近培养箱,鼻尖几乎贴上玻璃,确认这不是光线折射的错觉。菌落的轮廓在24小时内悄然变化,第一天的平静微笑,第二天添了丝若有若无的忧伤,第三天,“眼睛”的菌落竟像噙了泪,“嘴角”微微下垂,像个被世界遗忘的孩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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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猛地想起采样那天的老周。急诊科的走廊里,他蜷在推车角落,灰扑扑的头发下,一张脸沟壑纵横,只有望向窗外的眼神,浑浊里透着执拗。病历写着“皮肤感染待查”,家属栏空着,护士说他是独居老人,子女断了联系,流落街头半年了。采样时,他枯瘦的手搭在床边,指甲缝里嵌着泥,却始终没动,像一尊沉默的雕塑。

“他的细菌,怎么会……”林薇喃喃自语,指尖抚过培养皿的边缘,仿佛触到一个沉睡的秘密。她连夜翻出老周的病历,在附页的“个人史”里,发现一行褪色的字迹:“退休前系美术教师,擅长肖像画。”

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她:这些细菌,是不是在复刻他心底最深刻的模样?

接下来的日子,林薇成了37号培养皿的守护者。每天清晨,她都会第一时间冲向实验室,看“人脸”又有了什么新表情。有时是释然的笑,有时是落寞的垂眸,仿佛老周的情绪,正通过这些微小的生命,在玻璃皿里无声上演。

她鼓起勇气,拿着偷偷拍下的菌落照片,去了康复科。老周刚输完液,靠在床头,眼神空茫。当照片递到他眼前时,他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,枯瘦的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,指着照片:“这……这是我的自画像……我对着镜子画的,画了一整夜……”

原来,他流浪时弄丢了所有画具,唯有心底的画像,被皮肤上的细菌“记住”了。那些与他共生的微生物,在温暖的培养基里,以一种荒诞又温柔的方式,重现了他灵魂的模样——带着美术教师的细腻,和独居老人的孤独。

林薇联系了老周的学生,那些如今已是中坚画家的中年人,捧着老师的旧作涌进病房。老周枯槁的脸上,第一次绽放出孩童般的光彩,他指着菌落照片,又指着墙上的画:“看,它们多像……我的眼睛,我的嘴……”

几天后,林薇再去看37号培养皿,那些构成“人脸”的菌落,已悄然散开,融入琥珀色的培养基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但实验室的灯光下,林薇仿佛还能看见那道温柔的微笑,听见细菌们用生命低语:每个灵魂,都渴望被看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