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夜锁》
凌晨两点十七分，老陈搓着冻得发僵的手指，第三次把钥匙插进门卫室的锁孔。金属齿轮咬合的咔嗒声没响，反倒听见塑料外壳裂开的轻响——钥匙柄断了。
“见鬼。”他把断成两截的钥匙扔在窗台上，哈着白气往后退两步。玻璃门里的值班室亮着昏黄的灯，能看见墙上挂着的那串钥匙串，蓝塑料牌上用马克笔写着“急救箱”三个褪色的字。此刻它们正安静地躺在铁皮柜上，离他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和一道卡死的电子锁。
老陈的喉结滚动了两下。十分钟前急诊室的小张护士拍着窗户喊他，说有个宫外孕大出血的病人，血压已经测不出了，抢救室的氧气瓶阀门坏了，得用门卫室存的备用罐。他当时正蹲在花坛边给老伴发消息，说后天退休手续办完就回老家，手机屏幕的光把钥匙照得发白，没想到一插就断。
“陈叔！”小张的声音带着哭腔，又急又脆，“您倒是想想办法啊！”她身后传来担架车急促的滚轮声，还有医生喊“准备输血”的叫嚷。老陈转身时撞翻了窗台下的花盆，红土洒在他穿了十年的黑棉鞋上。
门卫室的电子锁是去年新换的，说是为了防小偷，指纹密码双重保险。可老陈总记不住密码，平时都是用钥匙开。此刻他盯着键盘上的数字，大脑却像结了冰，怎么也想不起后勤科小王当初说的是哪几个数。是1203？不对，上次换墨盒时输过这个，没打开。或者是...他猛地拍了下脑门，对了，住院部楼号，3号楼1单元，应该是3101？
手指按在数字键上，显示屏亮了又灭，锁芯里传来齿轮空转的声音。老陈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，伸手去摸腰间的钥匙串，才想起刚才断的那把就是唯一的备用。玻璃门内侧贴着他去年贴的春联，“平安守岁”四个字被空调风吹得卷了边，此刻在灯光下晃得他眼睛发花。
“找锤子！”他突然喊出声，转身就往工具间跑。铁架上挂着的羊角锤已经生了锈，木柄上还缠着他包的电工胶布。跑回门卫室时，他看见小张正趴在玻璃上往里看，睫毛上还沾着泪珠。“让开点！”老陈吼了一嗓子，举起锤子的手却顿了顿——这玻璃是双层钢化的，上次送水工不小心撞裂过一块，换的时候花了两千多。
但担架车的声音又近了。老陈能听见病人丈夫在走廊里哭嚎，喊着“医生救救她”。他牙一咬，锤头重重砸在门锁上方的玻璃上。裂纹像蛛网一样蔓延开来，第二下下去时，碎玻璃哗啦掉在地上，他伸手去够锁扣，锋利的边角划开了虎口，血珠滴在电子锁的键盘上，红得刺目。
锁开了。老陈踉跄着冲进屋，抓起急救箱钥匙就往外跑，路过穿衣镜时，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凌乱，左脸沾着玻璃碴，活像个疯老头。急诊室门口，小张接过氧气瓶的瞬间，他听见监护仪发出了规律的嘀嗒声。
“陈叔，您手...”小张的目光落在他渗血的掌心。老陈扯下袖套随便缠了缠，笑出满脸褶子：“没事，退休前还能当回英雄。”走廊尽头的抢救室门开了，医生摘下口罩说血压稳住了，他忽然觉得腿有点软，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。
后半夜来了修锁师傅，老陈蹲在旁边看他换锁芯，烟盒里的烟只剩下两根。师傅问他怎么弄的，他摸了摸结痂的伤口，说：“夜里闹耗子，跟它较劲呢。”师傅笑他幽默，他却盯着新锁发呆，想着明天交班时得把密码写在值班本上，省得新来的小李也抓瞎。
天边泛起鱼肚白时，老陈收拾好自己的保温杯和收音机。路过门卫室时，他伸手摸了摸新换的玻璃，凉丝丝的。兜里的手机震动，老伴发来消息：“家里菜都备好了，等你回来杀只鸡。”他对着晨光呵了呵手，忽然觉得这冬天的风，好像没那么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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