铅衣在午夜三点钟
消毒水的气味在凌晨三点格外浓烈,小林把最后一张胶片塞进观片灯,指尖触到铅衣口袋里的温度计。三十八度五,她在心里默记,玻璃管尾端还沾着体温的余温。走廊尽头的挂钟敲了三下,她裹紧铅衣往值班室走,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。
转头时只看见白墙和一排储物柜,铅衣的下摆却分明在无风的走廊里轻轻晃动。小林伸手按住左胸,能摸到心跳撞着肋骨的钝响。这件四号铅衣是她上个月从仓库领的,前任主人的名字用记号笔写在衣领内侧,陈曼生,三个字被洗得发灰,像褪了色的旧绷带。
"别疑神疑鬼。"张主任总这么说,"放射科待久了,看自己影子都像肺结节。"可小林今天分明看见,那件挂在三号柜的铅衣,在她转身拿棉球罐时,左袖管自己垂下来半寸。金属搭扣刮过柜体的声音,像有人用指甲慢慢划过玻璃。
凌晨四点十五分,抢救室的红灯突然亮起。小林跟着张主任冲进手术室时,看见心电监护仪的数字在屏幕上跳成紊乱的线。她下意识去拽铅衣的系带,却发现左袖管里卡着片干枯的银杏叶。叶片边缘卷成焦褐色,叶脉间还沾着点暗红的痕迹,像干涸的血迹。
"陈医生以前总把银杏叶夹在铅衣里。"张主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,他正弯腰调整放疗仪的参数,白大褂后领磨得起毛,"她说这东西能挡射线,比铅板管用。"小林手指一颤,叶片掉在地上,露出内侧用铅笔写的小字:"第327次曝光"。

天快亮时,小林在更衣室撞见张主任。老人正对着镜子整理领带,领口敞着,露出锁骨下方一道蜈蚣状的疤痕。"钴60泄漏那年,"他顺着小林的目光摸了摸疤痕,"陈曼生把我推出控制室,自己在里面多待了十分钟。"铅衣挂钩在墙上投下锯齿状的影子,像当年那扇变形的防护门。
晨光爬上窗台时,小林看见三号柜的铅衣静静挂在那里。她走过去轻轻抚过衣领,陈曼生的名字突然清晰起来,原来不是字迹变淡,是有人用新的记号笔在旧字上描过。左袖管里掉出个信封,里面是张泛黄的诊断书,日期停在2015年11月23日,肺癌晚期。
"她走的前一天,把所有铅衣检查了一遍。"张主任不知何时站在身后,手里握着支记号笔,"说以后换班的人要是摸到口袋里有东西,别害怕,是她藏的护心符。"老人打开储物柜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银杏叶,每片叶子上都标着数字,从1到479。
小林把新领的五号铅衣挂在四号旁边,听见张主任哼起不成调的曲子。阳光穿过铅玻璃窗,在铅衣上投下蛛网般的光纹。她突然明白那些午夜的响动,不过是风穿过衣褶的叹息,是有人用十年光阴,在每件铅衣里都藏了片不会凋零的秋天。
换班时,小林把那片带字的银杏叶夹进自己的工作日志。铅衣的重量压在肩头,像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。走廊尽头的挂钟敲了八下,她看见三号柜的铅衣在晨光里轻轻晃了晃,仿佛某个穿惯它的人,正隔着时光,对新来的小姑娘露出微笑。
发表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