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铜罐里的晨光》
凌晨四点的制剂室还浸在墨色里,陈师傅摸黑拧开墙根的老式台灯,暖黄的光晕里,那排深褐色的陶瓷药罐像往常一样沉默地立在操作台上。他习惯性地先伸手拂过最右边那只带铜箍的罐子,指尖触到罐体表面细微的凹痕时,嘴角不自觉地抿出一道浅纹——这是三十年前他刚进医院时领的第一件家伙什,罐底还留着他用钢印敲下的"陈"字。
"陈师傅,今天还是用龙泉山的山泉水?"实习生小林抱着水桶进来,水蒸气在他护目镜上凝成白雾。老人没抬头,正用鹿皮巾仔细擦拭铜箍上的氧化层:"去把东墙根那口陶缸里的水舀来,昨儿新打的。"年轻人转身时瞥见操作台上摊开的《本草炮制精义》,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蝴蝶兰,花瓣边缘已经发脆。
头道药煎上时,窗外泛起蟹壳青。陈师傅往炉子里添了块橄榄炭,看火苗舔着罐底慢慢爬升。这是他雷打不动的规矩:每味药头煎必用橄榄炭,火力柔和如春日煦风,方能引出药材最本真的性味。小林盯着电子温控仪上的数字,忽然指着显示屏惊呼:"温度怎么跳得这么快?"
只见那只带铜箍的药罐上方腾起细密的白雾,温控仪的数值从60℃直线飙升到100℃,罐盖被热气顶得"哒哒"作响。陈师傅刚要伸手调风门,却在触到铜箍的瞬间猛地缩回手——那温度,竟像有人在罐底架起了旺火。更诡异的是,其他药罐都稳稳维持在设定温度,唯有这只铜箍罐像着了魔般剧烈沸腾,蒸腾的药香里隐约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。
"是不是温控系统故障了?"小林已经掏出手机准备报修,却被陈师傅按住手腕。老人盯着翻涌的药液,浑浊的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火光:"三十年前,我婆娘生大丫头时难产,我在产房外急得直打转,手里攥着她平时戴的银镯子。后来护士长出来说母子平安,我才发现镯子被捏出了几道指印。"他忽然伸手蘸了点药液抹在铜箍上,"你闻闻,这味道像不像她当年用的雪花膏?"
小林凑近了嗅,蒸腾的药气里确实浮着一缕幽微的脂粉香,像被岁月浸软的老照片。陈师傅从白大褂内袋摸出个布包,里面是半块碎裂的雪花膏铁盒,盒盖上"雅霜"二字已经磨得发亮。"她走那年,我把这盒子埋在制剂室后墙根,第二年开春,那儿竟长出了株蝴蝶兰。"
此时药罐突然发出"噗通"一声轻响,沸腾的药液渐渐平息,温控仪的数字稳稳停在85℃。陈师傅用竹片搅了搅药液,捞起一片舒展的黄芪:"老辈人讲,煎药要用心火引地火,心不诚则药不灵。现在这些电子元件啊,能测温度能算时间,可算不出人心的热度。"
晨光透过百叶窗切进制剂室,在铜箍罐上织出金色的格子。小林看着老人往滤药袋里倾倒药液,发现他每倒三勺就会停顿一下,这个细微的节奏让他想起母亲熬粥时搅动汤勺的频率。远处传来住院部清晨的喧嚣,而这里的药香却像一堵温柔的墙,把时光酿成了琥珀。

当第一缕阳光爬上操作台时,铜箍罐又恢复了往常的沉静,唯有罐底残留的几滴药液,在晨光里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。陈师傅把空罐归位时,指腹又轻轻抚过那道凹痕,仿佛在抚摸一段不会褪色的光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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