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深夜的试管》

凌晨三点的检验科实验室泛着冷白的灯光,王师傅习惯性地搓了搓手。立冬后的医院走廊总有股挥之不去的寒气,即便穿着白大褂也能钻进骨头缝。他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,拿起当天最后一批待检样本——三管脑脊液,编号分别是20231107-036、037、038。

橡胶手套戴上时发出轻微的“噗”声,王师傅捏起第一支试管,突然感觉指腹触到些异样的纹路。凑近灯光细看,透明的玻璃管壁上竟布满蛛网状的细纹,像被冻裂的冰层。他皱眉把试管放回托盘,心想许是运输过程中磕碰了,换一支便是。

可当第二支试管刚接触生化分析仪的卡槽时,“砰”的脆响惊得他手一抖。淡粉色的液体溅在操作台上,混着碎玻璃碴子,在灯光下像撒了把红宝石碎末。王师傅心脏猛地一跳,这可是患者的脑脊液标本,怎么会好端端破裂?他连忙查看监控,却见试管在接触仪器的瞬间自行裂开,没有外力,没有碰撞。

天亮交班时,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老毛病又犯了?别太紧张,可能是温差导致的热胀冷缩。”王师傅没吭声,盯着电脑里的监控画面——第三支未使用的038号试管安静地躺在托盘里,管壁光滑如新。

第二天夜班,王师傅特意提前半小时到岗。他翻出科室的样本登记本,036-038号标本属于同一个患者:17岁女性,昏迷待查。病历上写着送样时间是11月7日晚八点,正是他接手前两小时。他鬼使神差地拨通了住院部电话,值班护士说那姑娘还没醒,脑电图显示异常放电。

“或许该去看看样本来源。”这个念头冒出来时,王师傅自己都吓了一跳。他从不涉足临床,可昨夜那支试管破裂的画面总在眼前晃,像有根细针扎着神经。穿过寂静的走廊,重症监护室的显示屏蓝光闪烁,他隔着玻璃看见那个蜷在白色床单里的身影,手腕上还戴着蓝白相间的患者腕带,编号末尾正是“036”。

回到实验室已是深夜十一点,王师傅决定做个实验。他把一支空试管放进37℃的恒温箱,半小时后取出浸入冰水中。玻璃管壁上慢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,但没有爆裂。他又试着用酒精棉擦拭试管,静电在指腹间噼啪作响,依然没动静。

第三声爆裂发生在凌晨两点。这次是刚从冰箱取出的血常规样本,试管在他掌心突然炸裂,锋利的碎片划破虎口,鲜血滴在编号20231108-112的标签上。王师傅猛地抬头,看见操作台对面的镜面上倒映着自己苍白的脸,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刺目。

“老王,你最近脸色太差了,该去查查血压。”第三天晨会上,主任递来一盒降压药。王师傅想笑,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:“您说,有没有可能……样本自己不想被检测?”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,有人轻轻咳嗽,有人低头看手机。王师傅知道他们在想什么,毕竟他妻子住院这半年,他确实太累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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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五晚上,王师傅破例没加班。他买了妻子最爱吃的鲈鱼,刚进病房就听见她在和临床的家属聊天:“我家老王啊,总说实验室的试管会说话……”他愣在门口,手里的保温桶突然变得很沉。月光从窗口斜斜切进来,在床头柜上投下一道冷硬的边,像极了实验室里那些试管的棱角。

转折出现在第十天。那个昏迷的女孩突然苏醒了,护士说她醒来第一句话是问:“我的试管呢?”王师傅攥着电话听筒,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“咯咯”的响声。他冲进档案室,调出所有破裂试管的记录,赫然发现每次破裂的时间,都与女孩脑电图上异常放电的时刻分毫不差。

女孩画的那幅画被贴在实验室公告栏上已经三天了。画面上是许多透明的管子,每根管子里都游着一个模糊的人影,他们张着嘴,像是在呼喊。王师傅盯着画右下角的日期——2023年11月7日,正是第一批试管破裂的前夜。

如今那些编号带“6”“7”“8”的试管仍安静地躺在标本柜里,像沉睡的蛹。王师傅每次经过都会下意识放慢脚步,他注意到自从女孩康复出院,试管再没出过问题。只是偶尔在深夜,当仪器的嗡鸣声突然变调时,他仿佛能听见细微的碎裂声,从很远的地方,从记忆的冰层下,轻轻叩击着什么。

他没把这些告诉任何人,就像没告诉别人,妻子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:“我梦见好多透明的房子,里面都关着人……”此刻王师傅站在实验室窗前,看雪花落在玻璃上慢慢融化,忽然想起女孩出院那天塞给他的纸条,上面用孩子气的笔迹写着:“谢谢您没让它们碎在黑暗里。”

冰箱里的试管们沉默着,像一群被安抚的孩子。王师傅摘下手套,指尖还残留着酒精的凉意。远处传来住院部的钟响,十二下,清越而悠长,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。他转身走向操作台,白色大褂在身后轻轻扬起,像展开一片安静的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