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的药瓶
凌晨两点,西药房的日光灯管发出细微的电流声。林静揉了揉酸涩的眼睛,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,看向墙角的自动发药机。这台铁灰色的机器正规律地吞吐着药盒,机械臂在玻璃柜间移动的声响,在深夜的医院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她起身去接热水,路过发药机时,突然听见一阵异常的响动。像是齿轮卡住了异物,又像是玻璃碰撞的轻响。林静立刻转身,只见左侧第三层的药瓶架正在轻微震颤,某个透明药瓶歪斜着滑出轨道,“啪嗒”一声掉在传送带上,紧接着第二颗、第三颗药瓶开始晃动,仿佛被无形的手推搡着,接二连三地倾倒下来。
“糟了。”林静快步走到机器前,按下紧急暂停键。玻璃柜里,二十毫升装的生理盐水瓶横七竖八地躺着,标签朝上的那面印着“张建国”的名字。她心头一动,这个名字太熟悉了——每周三下午三点,总会有位拄着拐杖的老人来取降压药,他的右手虎口处有块暗红色的胎记,像片干枯的枫叶。
上个月台风天,老人冒雨来取药,裤脚全湿了,林静曾递给他一块干净毛巾。“您家人没陪您来吗?”她记得自己当时问。老人笑着摇头:“儿子在深圳打工,孙女今年高考,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折腾。”那天老人走后,她特意在系统里备注了“优先叫号”,想着下次见面时提醒他注意膝盖保暖。
林静戴上手套,开始清理散落的药瓶。当她拿起倒数第二只瓶子时,发现瓶身标签边缘卷起了毛边,像是被反复摩挲过。机器故障的原因找到了——标签识别区因磨损导致扫码失败,机械臂多次抓取未果,最终引发了连锁倾倒。她蹲在地上,用酒精棉仔细擦拭着瓶身,忽然想起昨天交班时,同事小陈说过这台机器最近总出小毛病。“该报修了。”她喃喃自语,指尖触到瓶身残留的体温,恍惚间像是握住了老人递来的病历本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,是丈夫发来的消息:“女儿又发烧了,你几点下班?”林静看了眼墙上的时钟,回复:“天亮前能到家,你记得给她用温水擦身。”按下发送键的瞬间,她鬼使神差地翻开患者档案,找到张建国的电话,犹豫再三后拨了出去。

电话响到第四声时被接起,传来粗重的喘息声:“喂?” “您好,是张建国爷爷吗?我是市医院西药房的小林,打扰您休息了。”林静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,“今天您的生理盐水取了吗?我们这边机器出了点问题,担心药瓶有破损......” “哦,取了取了,”老人的声音带着困意,却透着温和,“姑娘你放心,我刚才已经输上液了,护士说这药很干净。这么晚还惦记着病人,你比我那亲闺女还细心。” 林静鼻尖发酸,想说些什么,却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咳嗽声,紧接着是老人压低的声音:“没事,我好着呢......你别跟你爸说我发烧的事,省得他又要从乡下赶过来......” 挂掉电话,林静重新启动了发药机。机械臂再次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,可她总觉得那些排列整齐的药瓶在微微发烫,像是揣着无数个故事。凌晨三点的风从窗口吹进来,带着消毒水的气味,她摸了摸口袋里女儿的退热贴,忽然明白为什么有人说医院的深夜最能看见人心——那些被病痛折磨的灵魂,都在某个角落,被陌生人悄悄牵挂着。
当第一缕晨光爬上药房的玻璃窗时,林静在工作日志里写下:“建议检修自动发药机识别系统,重点关注老年患者取药流程。”写完后,她又在末尾画了片枫叶,笔尖落下的地方,洇开一小团墨痕,像极了老人虎口上的胎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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