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松风书院狐生记》
江南有座松风书院,百年间出了七位翰林,人都说院里的古松沾着文气,连风过树梢都像在吟诗作赋。可近来书院却有些不对劲——先是三个寒门书生莫名“病退”,接着山长柳大人新置了良田千亩,连他书房的铜鹤香炉,都换成了赤金的。
这年秋闱前,书院来了个新书生,名唤胡笙。他生得眉目清俊,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,怀里总揣着本翻旧的《离骚》,开口便是“路漫漫其修远兮”,倒像个真性情的读书人。只是他有桩奇事:夜里从不去斋堂用饭,总独自坐在老松树下,月光落他发间,竟像有层淡淡的银霜。
同窗里有个叫阿福的小杂役,是被“病退”的书生张砚的远房表弟。张砚走前曾塞给他半块带血的砚台,只说“柳山长的账本在……”话没说完就被人拖走了。阿福偷偷告诉胡笙:“张表哥说,柳大人把朝廷给寒门学子的膏火银,都拿去买通乡试考官了。”
胡笙听了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——那里绣着朵极小的白梅,是他化形时,青丘阿娘缝的。三百年前他修成人形,曾被一个落魄书生所救,那书生说:“世间最该干净的是笔墨,最不该脏的是人心。”如今想来,松风书院的墨香里,怕真掺了脏东西。
夜里,胡笙化作一道白影,飘进柳山长的书房。书架后有面暗墙,推开竟是间密室,里头堆着账本、书信,还有一叠叠写着考题的纸卷。他正翻着,忽听墙角传来细微的呜咽,低头一看,是只断了腿的夜猫,脖颈上系着半块玉佩——正是张砚常戴的那枚。
“他把张生推进了后院的枯井。”夜猫竟开口说话了,声音细细的,“还让家丁往井里填了石头……”
胡笙心口一紧,指尖的白梅绣纹骤然发亮。他将账本揣进袖中,又取了几张考题纸,悄然退了出去。
三日后,学政大人来书院巡查。柳山长正领着众学子在碑林前迎候,胡笙忽然越众而出,朗声道:“大人,松风书院有污,学生有证据呈上!”
柳山长脸色骤变:“竖子胡言!”
胡笙却不慌,从袖中取出账本:“这里记着,去年膏火银三千两,实发不足五百,余下的都送进了考官李大人的钱庄。”又展开考题纸,“这是今科乡试的策论题,柳大人说‘孝敬’够了,便能提前看题。”

学政大人翻看账本,脸色铁青。柳山长还想狡辩,胡笙忽然抬手,袖口的白梅绣纹化作一道银光,直飞向书房方向。众人跟着望去,只见密室的暗墙竟自己打开了,里头的书信、纸卷散落一地,还有只夜猫一瘸一拐地走出来,嘴里叼着半块带血的砚台。
“张砚兄尸骨在后院枯井。”胡笙声音清冷,“柳大人,笔墨染血,良心安否?”
柳山长瘫软在地,家丁们慌忙去枯井查看,果然挖出了骸骨。学政当即命人将柳山长收监,又上奏朝廷彻查乡试舞弊案。
事了后,阿福捧着张砚的牌位来谢胡笙,却见他站在老松树下,月光里,他的耳朵尖微微泛白,身后似有九条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摆动。
“我不是书生。”胡笙转身,眉眼间添了几分妖异的灵动,“只是三百年前,有人教我,笔墨该干净,人心该磊落。”说罢化作一道白影,乘风而去,只留下满院松风,比往日更清冽了几分。
后来松风书院换了山长,寒门学子的膏火银再没短少过。老松树下常有人看见个青衫书生的影子,怀里揣着《离骚》,风过时,似有梅香隐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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