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整理旧书,偶然从一本泛黄的《时间简史》里滑出一张老照片。背面是外公略显潦草的字迹:“1983年春,于老图书馆东侧墙。”我愣住了,因为印象中,那座声名在外的市级老图书馆,西侧是正门,紧邻着繁华的主街,而东侧,似乎只是一条僻静的小巷,从没什么值得留影的风景。

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,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,在我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。为什么是东侧墙?那里有什么?外公为何要特意注明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?一种想要不厌其详地细致探究一番的冲动,攫住了我。

接下来的周末,我成了老图书馆的常客。我不再直奔阅览室,而是像个蹩脚的侦探,举着那张照片,绕着那座庞大的苏式建筑一遍遍地走。东侧墙外如今是一家生意冷清的咖啡馆,几把阳伞,数张桌椅,墙面被茂密的爬山虎覆盖了大半。我向最年长的管理员打听,她扶着老花镜端详照片,最终摇摇头:“东墙?那儿一直都是背阴面,放旧报刊的仓库门倒是在那边,但从来没见有人在那儿拍照留念的。”

 《不厌其详的细致探究的故事》

线索似乎断了。但我没放弃,这种不放过任何细节的考据过程本身,就有着一种令人沉静的魔力。我转而扎进地方志的档案库,在一排排散发着樟木与旧纸张混合气味的书架间穿梭,试图从宏大的城市叙事里,打捞起一点属于个人的、微小的历史尘埃。

 《不厌其详的细致探究的故事》(1)

翻查1983年的本地新闻报合订本时,我的手指在一则豆腐块大小的简讯上停住了。那则消息报道了图书馆东侧的小广场,为迎接“五一”劳动节,举办过一场小型的职工花卉展。我心头一跳,立刻去核实日期——外公的照片拍摄于四月末,时间完全吻合!

我再次回到那条东侧小巷,这次我拨开了层层叠叠的爬山虎。时光在墙面留下了深色的水渍和斑驳,但在接近一人高的位置,在一片苔藓的下方,我隐约看到了一小片被覆盖的、颜色略异的墙体。我找来软布和清水,小心翼翼地擦拭。渐渐地,一块褪色但依然可辨的彩绘图案显露出来——是一朵简笔勾勒的向日葵,旁边还有半个模糊的、像是标语的字迹。

我站在那儿,想象着四十年前的那个春天,阳光或许正好洒在这面如今背阴的墙上。外公和他可能同行的友人,就在这片临时布置的、充满生机的花团锦簇前,留下了这张照片。它记录的并非一个著名的景点,而是一个早已被时代遗忘的、短暂的温馨场景。

那一刻,我深深感到,所有不厌其详的细致探究,最终抵达的并非一个冰冷的答案,而是一次跨越时空的感同身受。我通过一个坐标,一句备注,最终触摸到的,是那一刻的阳光、花香,和按下快门时,那份轻快而满足的心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