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城街角有家不起眼的旧书店,木门吱呀作响,空气里总浮着旧纸张和油墨混合的沉香味。店主是个六十来岁的先生,姓陈,总穿着洗得发白的棉麻衬衫,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。别人家的书店分类明晰,他却偏不,书堆得随心所欲——一本《存在与虚无》可能挨着《母猪产后护理》,一本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底下压着半册《八十年流行歌曲大全》。
我头一回走进去时简直无从下脚,忍不住问他:“这要怎么找书啊?”
陈先生从一本厚厚的古籍里抬起头,推了推眼镜,笑出一脸皱纹:“找?别找。等就行了。书和人讲究缘分,你急着找的,未必是此刻你真正需要的。”

我将信将疑。那时我刚毕业,满脑子都是“目标明确”、“高效精准”,人生仿佛一张Excel表格,每个单元格都该填上正确的内容。但鬼使神差地,我之后总往他店里跑,不买书,就闲逛,美其名曰“感受不确定性”。
某个雨天的下午,我躲进书店避雨,百无聊赖地抽出一本蒙尘的暗红色封皮旧书,是讲中国古代染料工艺的,里头详细记载了如何从蓼蓝、红花、紫草中萃取颜色。我学的是设计,却被这种古老而繁琐的技艺迷住了,蹲在书架边看了整整一个小时。
陈先生给我端来一杯热茶,说:“这本放了五年,终于等到你了。”
从那以后,我的探索方式变了。我不再仅仅依赖精准的关键词搜索和算法推荐,而是允许自己“浪费时间”。我会顺着一个模糊的念头,在陈先生杂乱的书海里漫游。因为想了解那个做靛蓝染料的章节,我翻到了讲植物学的书,又从植物学读到一本某个传教士写的中国西南游记,游记里提及的某种奇特民俗,又引着我去看人类学的著作……
这种探索的过程,像在拼一张没有边界也没有原图指引的巨形拼图,每一块新发现的碎片,都让整个世界的图景变得更广阔、更复杂,也更迷人。我称之为“不一而足的多样探索”——它没有既定路线,却因此充满了惊喜的偶遇和跨领域的发现。
半年后,我基于那次“染料之旅”的灵感,融合了传统色谱和现代设计,完成的一系列作品竟拿了个业内的重要奖项。
我去书店告诉陈先生这个好消息。他正在门口喂一只流浪猫,听我说完,只是笑眯眯地点点头,仿佛早已料到。

“很多人觉得,探索世界就得像挖矿,认准一个点,一直往下挖,”他撒完最后一点猫粮,拍拍手说,“但其实吧,它更像雨水渗进大地,你不知道它会滋养哪颗种子,又在何时,让你看见一朵从来没见过的花。”
他把怀里打盹的猫轻轻放下,转身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。
“进来吧,昨天刚到了几本旧册子,讲云锦织造的,你应该能看懂。”
门内,是另一个等待展开的、不一而足的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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