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认识阿哲的第七年,才发觉他的语言里藏着一片永不消散的雾。
比方说,你问他:“周末聚餐,来吗?” 他会沉吟两秒,然后微笑着:“嗯……再看,最近事情有点多,但应该问题不大。”
你若是追问:“所以是来还是不来?” 他就拍拍你的肩,语气温和却不容推进:“快了快了,定下来我第一时间告诉你。”

结果往往是,周末到了,人没到。信息过去,石沉大海。周一见他,他依旧笑容可掬,仿佛失约的是你。你若提起,他便摇头叹气:“哎呀,别提了,突然被点事儿钉住了,根本脱不开身。”
起初,我们只觉得他忙。后来才慢慢品出,这便是我后来称之为“不置可否的回应艺术”的东西。他不拒绝,不接受,不肯定,不否定。他只是用一片温柔的模糊,将所有请求、邀请甚至追问,都巧妙地搁置起来。你得不到想要的答案,便也无法进行下一步的沟通或指责,因为他从未给过你任何承诺。

这种模糊策略,成了他应对世界的万能盾牌。
直到他父亲的生日宴。老爷子七十整寿,早一个月就亲自打电话叮嘱他务必带女友回家。电话这头,我清楚地听见阿哲用他那惯常的、让人安心又实则毫无信息量的语气说:“爸您放心,我们尽量安排,只要工作上调度得开,肯定回来陪您。”
老爷子大概听惯了这种腔调,只是叹了口气,没再多说。
生日那天,从中午等到傍晚,一桌菜凉了又热,热了又凉。老人的电话打过去,永远是“快了快了,路上有点堵”。最后等来的,是他一条轻描淡写的信息:“爸,实在抱歉,临时有个重要客户,实在走不开,你们先吃,别等我。”
那晚,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,看见这位总是笑呵呵的老人发了大火。他在电话里,声音是疲惫的沉静:“阿哲,我不要听‘尽量’、‘快了’、‘说不定’。我这辈子等你妈、等你、等你们一个个的‘可能’和‘再看’,等够了。我要的是‘好’,或者‘不好’。就这么难吗?”
电话那头,是长久的沉默。我猜阿哲大概又下意识地想说“我知道了,下次一定”,但这次,他终究没能说出口。
后来我听说,阿哲请假回了一趟家。没人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。只是再见面时,你问他问题,他依旧会下意识地沉吟,但顿了一下后,会努力给出一个清晰的答案:“能”或者“不能”,“行”或者“不行”。
那片雾还在,但他开始尝试着自己,一点点把它拨开。
原来,最高级的情商不是永远不得罪人,而是敢于在恰当的时候,用一种清晰的态度去面对那些爱你、在乎你的人。所有不置可否的模糊回应,省去了眼前的麻烦,却像钝刀子割肉,慢慢消耗着最珍贵的信任与期待。而明确的回答,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,才是成年人之间真正的尊重与担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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