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城长大的林薇,头一次觉得图书馆的空调冷得有点刺骨。她手指划过书架上一排烫金书脊,最终停在一本暗绿色封皮的老书上——《地方民俗志异》。书页脆黄,散发着樟木和旧纸张混合的、被称为“时间”的气味。
她为写一篇关于故乡“送夏”习俗的博文而来。这习俗如今只剩个模糊的影子,连最年长的老人也说不全了。她原本只想查个大概,敷衍了事。
直到她翻到一页插画——一个女子,身着绝非本地传统样式的繁复衣裙,站在河边,脚下踩着一圈古怪的符号。旁边的注释潦草含糊,只提及这是一种近乎失传的祈福仪式,与“水”和“夏末”有关,源于一个叫“河寮”的、早已消失的村落。

“河寮……”她喃喃自语,心脏莫名一跳。她家老屋后头,不就有一条叫“寮子沟”的荒废河道吗?难道不只是巧合?
一股强烈到让她自己都惊讶的冲动攫住了她。不是好奇,更像是一种…召唤。她当即做了个有点冒失的决定:不去拼凑网上现成的资料,她要自己去找答案。
接下来的周末,她蹬着自行车,车筐里放着手机、笔记本和一根顺手牵来的旧登山杖,一头扎进了城郊结合部那片几乎被遗忘的野地。野草高过膝盖,蚊虫嗡嗡地围着她打转。她凭着儿时模糊的记忆和手机时断时续的信号,在纵横交错的田埂和水沟间艰难辨认方向。
“姑娘,找啥呢?”一个正在侍弄菜畦的老伯直起腰,狐疑地打量这个满头是汗的城里姑娘。
林薇喘着气,不揣冒昧地直接问道:“伯伯,您知道‘河寮’村吗?或者…一种在水边做的、夏天末尾的祈福仪式?”
老伯愣了一下,眼神变得悠远:“河寮啊…老辈子人提过,早没了,听说淹过大水,人都搬走了。”他顿了顿,用沾泥的手指向东边,“那片老河湾,大概就是那儿。仪式?说不清咯,好像得用特定的石头摆个阵,唱点什么吧…太久啦,没人记得了。”
虽然依旧模糊,但“特定的石头”和“摆阵”这几个字,让她瞬间想起了书里那幅插画!她谢过老伯,朝着他指的方向,脚步更加急切。
穿过一片小树林,眼前豁然开朗。一段废弃的河道静静躺在夕阳下,水面浮着厚厚的浮萍,四周散落着不少大小不一的石块。她心跳加速,拿出手机里的插画照片比对。
是的!就是这种被水流冲刷得圆润的青灰色石头!她放下东西,也顾不上脏,跪在岸边,模仿着插画里的图案,开始一颗一颗地搬运、摆放那些沉甸甸的石头。汗水滴进泥土里,她全神贯注,仿佛不是在复原一个仪式,而是在完成一场与过去的对话。
当最后一块石头归位,一个简陋却完整的圆圈赫然出现。她站在中间,像插画里的那个女子。该唱什么呢?书里没写,老伯也不知道。四下寂静,只有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,和水流细微的潺潺声。
她忽然福至心灵,闭上眼睛,放弃了任何复杂的思考,只凭着内心那股最纯粹的冲动,用家乡最土的方言,轻轻地、试探地哼唱起奶奶小时候哄她睡觉的歌谣。歌词早已遗忘,只剩下不成调的哼唱,温柔地包裹着这片被遗忘的天地。
没有奇迹发生,没有光芒大作。但当她停下,睁开眼,一种巨大的、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满足感笼罩了她。她真真切切地触摸到了一段沉睡的历史,用一次不揣冒昧的勇敢探索,连接起了过去与现在。
回程路上,天色已暗。她拍下那张石头圈的照片,连同整个过程和那份澎湃的心情,一字字敲进了她的博客。她不再担心博文流量好不好,她只想忠实记录这次探寻。
直到很久以后,她收到一条陌生人的留言:“谢谢你。我祖母就是河寮村最后一代人,她生前总哼唱这首祈福的歌谣,我以为是她自己编的。看到你的文字,我哭了。原来,我们的根,一直没有断。”

屏幕这头,林薇微笑着,眼眶湿润。她终于明白,真正有价值的探索,往往始于一次不经算计的、不揣冒昧的勇敢。它不是为了答案,而是为了点燃另一颗心对自身文化根脉的追寻之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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