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会儿老辈人都说,咱们村东头的李家和村西头的赵家,这仇是解不开了。为了一口枯井的归属,两家人斗了整整三代,祠堂里的族谱上都写着呢,见了面那是真敢动手的。我小时候就见过两家壮劳力在水田边上挥锄头,那架势,现在想起来都后怕。
这种不共戴天的家族仇恨,像一堵厚厚的墙,隔开了两姓人。村里人也都习惯了,劝是没人敢劝的,见了面都绕着走,生怕惹上麻烦。谁能想到,最后敲碎这堵墙的,不是哪个人的拳头,而是一场谁也没料到的天灾。
那年夏天,雨下得邪乎,连着几天几夜,跟天漏了似的。后山传来了轰隆隆的闷响,老人们一听脸就白了:“坏了,是泥石流!” 警报锣声敲得震天响,全村人都疯了似的往高处跑。

混乱中,什么都顾不上了。李家的老爷子腿脚不便,落在后头,一个泥浪打过来,人眼看就要被卷走。就在这时,一个身影猛地扑了过去,死死拽住老爷子的胳膊,自己的半个身子却陷在泥浆里动弹不得。
那是赵家的大小子,赵伟。
后来人们都说,赵伟那孩子是真愣啊,那会儿哪还想得起什么仇什么怨,眼里就只有个要没命的老人。他死撑着不松手,直到村里其他人赶来,才把两人一起拖了出来。李家老爷子被背到安全处,赵伟却因为脱力,一头栽倒,发起了高烧,嘴里还一直迷迷糊糊地念叨:“快……快拉上来……”
那一夜,李家的人全守在临时安置点赵伟的铺子前,李老爷子握着他滚烫的手,老泪纵横。
灾难像一块巨大的橡皮擦,抹去了地面上许多人为的划线,也擦亮了人的心。什么祖辈的恩怨,什么不共戴天的世仇,在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面前,突然变得轻飘飘的,甚至有些可笑。活着一辈子,图个什么呢?不就图个心安理得,图个问心无愧吗?
自那以后,两家人之间的坚冰开始消融。李家提着重礼去赵家道谢,赵家也备了酒菜,说是要给李家老爷子压惊。一来二去,那口枯井早就没人提了。去年,村里修一条通往山外的新路,需要拆掉一点老院墙,两家竟是商量着一块儿动手拆的,合力之下,一条更宽更平的路很快就修成了。
如今你再去看,两家老人常凑在一块儿下棋,为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,完了又哈哈一笑。那种化解世仇后的释然与和解,都融在了那杯粗茶里。

所以说啊,这世上哪有什么化不开的仇,解不开的怨。有时候,缺的不是理由,只是一个放下架子的契机,一次灾难中的伸手,或者,只是一句憋了许多年的:“对不起,谢谢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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