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场聚会本不该如此收场。

说实话,我到现在指尖还残留着捏着玻璃杯的冰凉触感,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那时陡然安静的背景乐。我们几个,曾是大学时睡在上铺和下铺的兄弟,是能分吃一包泡面、共享心底最怂心事的交情。毕业五年,散在不同城市,这次好不容易凑齐,本该是一场完美的老友重逢聚会。
约定的地方是家颇有格调的复古餐吧,我们曾戏称那是我们的“老地方”。阿杰最早到,胖了些,西装革履,开口就是最近做的项目融资。大邱踩着点风风火火冲进来,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奶渍味,他掏出手机,三句话不离他家刚满周岁的宝贝闺女。我看着他们,笑着,心底却莫名滑过一丝生涩。

起初是好的。啤酒杯撞在一起,泡沫溢出来,那些年少轻狂的糗事被一件件翻出来,晾在暖黄色的灯光下,引得我们拍桌大笑。仿佛时光从未走远。话题自然而然转到当下,阿杰抱怨着内卷和房价,扬言再不财务自由就老了。大邱接着话头,说起为孩子攒教育金的压力,苦笑说整夜整夜睡不着。
我安静听着,本想分享我刚辞了职,打算用积蓄开一家小书店的计划。那是我思虑良久,终于鼓起勇气选择的新生活方向。可话未出口,阿杰猛地一拍我肩膀:“还是你小子潇洒,一人吃饱全家不饿,哪像我们,全是甜蜜的负担!”
他语气爽朗,并无恶意。大邱也附和地笑。但那句“一人吃饱全家不饿”,像一根细小的冰刺,轻轻扎了我一下。我张了张嘴,关于书店的梦想,突然就卡在了喉咙里,变得有些难以启齿,甚至……有些不合时宜的幼稚。
气氛就在那一刻,悄无声息地拐了弯。
之后,阿杰的电话不断,他对着话筒语气果断地处理公务,我们只好停下谈话等着。大邱的太太来了两次视频通话,他耐心哄着屏幕那头的孩子,脸上温柔,却也透着一丝被生活拉扯的疲惫。我望着他们,忽然清晰地意识到,我们之间横亘着的,不仅仅是几百公里的距离,而是整整五年的、彼此完全缺席的时光。我们被不同的生活轨迹推着,跑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。
裂痕的出现,源于一句无心的调侃。阿杰聊起另一个同学的阔绰,转而对我笑道:“你小子当年可是咱系的才子,现在怎么样?混得不行的话,来跟我干啊,保证比你现在强。”
我知道他是想表达照顾,或许还带着一点炫耀。但那个“混得不行”的预设,和那种不容拒绝的施舍感,像一杯烈酒,猛地浇在我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上。积蓄了一晚的陌生感和微小的不适,瞬间找到了出口。
我放下杯子,声音大概比我想象的要冷:“谢了,不过我挺好,就不劳你费心了。”
桌面上瞬间安静。阿杰脸上的笑僵住了,大邱有些无措地看着我们。背景音乐里放的正好是一首很老的毕业骊歌,听得人格外刺心。
那场期待已久的老友聚会,最终在一阵尴尬的沉默和“下次再约”的干巴巴承诺中,潦草散场。我们站在街口告别,彼此的笑容都勉强得像糊上去的纸。钻进出租车,我回头看了一眼,他们站在路灯下,没有拥抱,只是挥了挥手。
车子发动,窗外的风景向后飞驰。我心里空落落的,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聚会遗憾。我们明明都没有错,只是岁月这把刻刀,早已把我们雕琢成了不同的人。那场不欢而散的聚会,散的不是场,是我们拼命想抓却再也抓不住的昨天。或许,有些故事,真的只适合怀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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