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话说得好,“白日衣绣”这事儿,可真不是谁都担得起的。穿一身锦绣华服在光天化日下行路,众目睽睽,是风光无限,也是千钧重担。我叫沈青河,是个做戏服的。半辈子闷在后坊一针一线绣龙描凤,从没想过,有朝一日,自己竟也成了这戏中人。

我们沈家三代都是吃戏服这碗饭的,到我这儿,手艺没丢,可戏台却一天天冷了。如今谁还看戏呢?年轻人更爱刷手机,连剧场门朝哪开都未必知道。我那间“锦绣坊”,也就靠着几位老票友和角儿偶尔订做,勉强维系。

 《白日衣绣的荣耀时刻的故事》(1)

转机来得突然。市里要办一场盛大的传统文化国际交流周,点名要一出《霸王别姬》作为开幕大戏。担纲的,是刚从海外载誉归来的名旦肖老板。他追求极致,指定要一件手工绣制的金线盘龙黑氅,且工期只有短短二十天。

 《白日衣绣的荣耀时刻的故事》

这活儿,几乎没人敢接。时间紧,要求高,酬劳也未必划得来。肖老板的助理找上门时,眉头是皱着的,“沈师傅,知道您为难,但这活儿,非您出手不可。”

我摩挲着手里一片早已褪色的绸缎角,那是我爷爷当年给梅老板压箱底的料子。我叹了口气,“行,我接。”

接下来二十天,“锦绣坊”成了不夜天。我把自己埋进绸缎金线的海洋里。画稿、过稿、印样、上绷、配线……每一道工序都急不得,又不得不急。龙鳞要一片片“抢针”绣出立体感,龙睛要用“垫高绣”才能凸出神采。手指被针扎破无数次,血珠染红过白线,就拿嘴嘬一嘬,继续。颈椎疼得受不了,就贴两片膏药。

交货前夜,我终于钉上最后一颗珍珠扣。那件黑氅静静地挂在灯光下,金龙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空而去,翱翔九天。我累得几乎虚脱,心里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平静。

交流周开幕那晚,我被邀请到首排正中。锣鼓声响,大幕拉开,肖老板扮演的霸王出场。他一甩那件黑氅,金线在追光灯下迸发出夺目的光芒,满场皆是倒抽冷气的惊叹。那瞬间,我脊背猛地一挺,呼吸都屏住了。

我看到的不是肖老板,也不是霸王。我看到的是我祖父微驼的背、我父亲专注的眼,是我自己这大半生寂寂无声的伏案时光。那一针一线,从未消失,它们只是沉淀了下来,就是为了等待这样一个白日衣绣的荣耀时刻,在万众瞩目下,焕发出所有潜藏的光彩。

台上人声鼎沸,霸王正在吟唱。而我,一个藏在戏服背后的手艺人,在如雷的掌声里,静静地流下泪来。原来,最极致的荣光绽放,并非为自己加冕,而是甘心做那托起明珠的暗夜丝绒。华服白日行走于人前,那份衣锦行远的传统技艺的尊严,终于被整个世界,看见了。

这,便够了。